姜都督刚回到军帐,便直接掀翻了桌案。
“竖子安敢欺我至此!”
乔灵挥手,身边的亲卫如蒙大赦,急急拱手退出了帐篷。
“将军息怒,我们在来之前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吗,将军为早已料定之事发怒,殊为不值。”
看着气定神闲的乔灵,姜都督瞬间就安定了,“阿情你不知,今日清河大将军邀所有麾下将军议事,商定之后作战计划,你猜怎么着,他居然将所有的顺风仗都交给自己的心腹,然后就让剩下的将军自行修整。
他这是想要干什么,他这是明晃晃的抢军功啊!然后让我们这些异己坐冷板凳。难道我率领三万大军来他麾下,就是来混日子的?若此战不出,军法处必然会治我一个怠战之罪,到时候红岩府的处境会更加不妙,而我,怕是连都督之位都只能让出。
我不是眷念权势,我只是……,算了!”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大局已定,只要清河大将军压着他直到此战结束,他姜红岩只有引咎一条路。
乔灵摇着扇,“将军是否已经忘了我们来之前做的准备?”
“你是说藏起来的精兵?”
在出发来漠北城前,姜都督听从乔灵建议,将自己麾下三万精兵分流,一万交于苏晨守城,哪怕是有外敌来犯,以苏晨的能耐,加上这一万精兵,足够守到他驰援。
他又从当地民兵挑选两万秘密补足人数,带着两万民兵和一万精兵合流的三万人马来了漠北城。
至于剩下的一万人马,被他散布在战场充作斥候,以便用最短的时间了解局势。
这原本是大军斥候该做之事,可惜,清河大将军目的不明,就算他愿意和姜都督分享情报,姜都督也不敢相信。
原本捉襟见肘的三万精兵,居然在乔灵的安排下,完成了三件事。
既杜绝了他丢城失地的隐患,又为之后的战场做下了准备,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清河大将军直接派他上战场,若是如此,这三万‘精兵’怕是根本完不成军令,没想到一到漠北城,清河大将军就让他坐了冷板凳。
虽然无法出战很是让姜都督生气,可也有了充裕的时间操练兵士。
难道这一切都在季情的算计之中?
姜都督猛的看向季情,只觉得此刻的季情格外帅气,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的阳光,整个人都金光闪闪的。
“季先生大才了,姜某何德何能能得到季先生的扶助,以先生之才,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卫偏将实在是可惜了……”
“将军,季某一日为将军亲卫偏将,一日该为将军谋划,将军还未摆脱危机,怎么就想着放弃季某呢,而且,将军怎知不是将军有才,季某才甘心扶助?
我承认,当初在将军府中,的确是存了‘得陇望蜀’之心,可将军明知前线九死一生,仍愿意为了红岩府出生入死,这份胸襟才是季某站出来的主要原因。
当然,这些年将军作为武将,却将红岩城治理的颇为富足,也是季某对将军高看一眼的原因。
将军文可安邦武可安国,何至于妄自菲薄啊!”
姜都督被季情一言,说的红了眼眶。
这些年苦苦支撑,活的太苦了。
可终究有人,有人看见了他的付出。
当年,他不过是将军麾下一不起眼的偏将,将军没了,他们这些死忠就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有些兄弟们心灰意冷了,离了朝堂;也看着有些兄弟如履薄冰,最终还是被清算;还有的兄弟坚持不住投了旁人;心痛啊,怎么不心痛!
当年他们只要跟在将军身后奋勇杀敌即可,将军不会短了任何人的军功,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战死的兄弟。
可惜,这一切随着将军战死,烟消云散。
他的路在哪,他早就已经看不清了。
他只是凭着一口气撑着,既要无愧于将军旧部的身份,又要地方暗中的冷箭算计,他活的累啊!
可他,撑下来了,撑过了整整百年。
一步步从一个小小的偏将,成了红岩府的都督。
可走到这一步,他真的已经到尽头了。
好几次该有的升迁都没有下来时,他就有了明悟。
对方终究要出手了。
之前对方是不屑于对付一个小喽啰,到了这一步,他既然不识时务,那就只有让路一条选择。
他不自觉让路,他们总有让他让路的办法。
他何尝不知让府中门客充作亲卫荒唐,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了。
看着眼前的季情,姜红岩忍不住怀疑,难道是将军在天之灵保佑,让他遇上了季情。
可正因如此,季情如此大才,不该被他连累。
之前,哪怕季情是士子,而且愿意追随效忠,姜都督都觉得理所当然。
毕竟,他也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有一二忠义之辈追随,分所应当。
但今日被清河大将军如此对待,他突然清醒了。
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危机重重,以季情的才华会没有察觉吗?
而季情明知危机,却仍然站出来为他多方谋划,甚至他在城时就已经料到自己绝没有出征的机会。
当初他所谓的全盘放权,与其说相信季情,不如说多年的战场直觉已经让他知道自己的归宿,所以,也懒得折腾了。
如果说之前姜红岩没有意识到季情的才能时,他还能以一句黄泉尚不寂寞成全了他的忠义,可在刚刚,他突然意识到了季情的大才,他不该被埋没的。
哪怕现在的天澜国已经没有了他的立足之地,他也是天澜男儿,该为国考虑。
“季先生,姜某有一事相告,想必先生知道这些后,会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乔灵看着神情变幻的姜红岩,心中莞尔。
姜红岩的自负和傲慢,乔灵知道;他从未将他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乔灵知道。
可乔灵还是选择了留下,一半是因为姜红岩还算是个负责任的将军,还有一半便是无所谓。
不过是一个踏板,之后便是标榜恩义的吉祥物,既然她本就不曾将他看做平等,那他如何看待她都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乔灵当然知道这个姜都督不对劲,就像是小书说的,几次应有的升迁被压下,一定有什么缘由。
而这个缘由是整个天澜朝堂默认的。
否则,以天澜军法严厉,就算过的了太尉一关,也过不了其他大将军的关。
太尉执法偏颇,而被薄待军功,也会让其他出生入死的将军物伤其类。
可这一切就这么不讲道理的发生了。
若此事发生在除了天澜的任何一国,都有可能是小人作祟,或者利益纠纷,可在天澜,绝无可能。
哪怕是最圆滑的政客,都知道军功是天澜最不可触碰的禁忌。
“将军请直言,季某洗耳恭听。”
姜都督叹了口气,才将其中缘由徐徐道来。
“一百多年前,我本是一小兵,因作战勇猛被选入了锐士。先生是天澜国人,自该知道锐士是我天澜最强战力,能被选入锐士营,本身就代表了其能力,而且,前途无量。
有一次军中调动,我被调到了一新军营,而这个新军营之后有一个名震天下的名字——天罡军。”
乔灵眉头一皱,她没想到姜都督居然是天罡军的人,可她怎么对他毫无印象。
其实说道这里,之后的事乔灵已经心中有数,只是没想到大将军王的离去居然对其派系有如此深远的影响。
“我跟随天罡君转战南北,那些日子是我过得最逍遥最痛快的日子。我们像风刮过草原,像雨遍布数州,我们的每一次现身必然带来无数军功,我们每一次胜利,都有无数的欢呼。
那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像个人活着,有尊严,有需求感,有幸福的归宿。
后来,我屡立战功,最终军功累至偏将,这原本该是极为高兴之事,可对我而言,却是噩梦的开始。
当时,我正好奉命带队去围剿一处盗贼,错过了跟随将军出征,我原以为,这会是和之前无数次错过一样,下一次只要跟上将军的步伐就好,可惜,这一别就是永别。
将军没有输,可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季先生,我是天罡旧部,武曲君的心腹之患。清河大将军是武曲君的人,这次,他一定是带着清除我的任务而来。我已经不求在战场上立功,只求能有尊严的死去。
先生大才,不该受我连累。也许子集兄说的对,我们都已经是遗留的脓包,不该在出现在陛下的眼前了。”
当初的天罡君何其威风,但随着天罡君的故去,一切随风。
英伟的英雄,应该倒在最辉煌的洪流下,而不应该成为阻挡家国强大的绊脚石。
乔灵意外,这打压天罡军旧部之事,怎么会和武曲君扯上关系?当年武曲君能走上庙堂,多亏天罡君,她印象中的武曲君沉默寡言,为人真诚,就算是在最后的岁月和天罡君交恶,他也不会牵连旁人,更不会计较到一百多年后。
天澜陛下曲沐兰想要消除天罡君的影响,乔灵能理解,这是为君者的本能,若他在天罡君故去百年后都没有彻底清除其影响,乔灵都要怀疑他暴君的名头了。
可,这和武曲君有什么关系?
当初她选中清河大将军也是因为他是武曲君的人,一为出世历练,二为当初在琥珀镇相遇的大良造和清泉居士。
她可还记得自己身上背着疑似招摇君的身份。
她原本的打算是借着武曲君勘破迷局,现在看来此路有风险啊!
不过区区百年,真的能让一个变的面目全非吗?
“当年的天罡君为天澜出生入死,他的追随者怎能一句‘脓包’称之?天罡君是为国战死,是天澜的英雄。将军既将其当做信仰和支撑,更不该妄自菲薄才是。
天罡君活着的时候最喜欢的不就是逆天改命吗?连武曲君都是受益人,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清除天罡军的影响?如果正义只能选择退让,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姜都督脸色大变,沉声道:“季情将军,请慎言!”
“吾等都是以国当家之辈,若我们没有资格对自己的国家畅所欲言,那还有谁更有资格?将军,你是三军之帅,不该失之血勇。”
也许是她苛责了,过了百年,还有人自称自己是天罡旧部已经难得,又如何要求他们保持曾经的心性和勇气。
胜利之所以可贵,是因为他能带来很多很多好处,加官进爵,财富田亩,是实;众人敬仰,勇气自生,是虚。
失去了培养土壤的灵植只有枯萎一途,哪怕艰难求存,最终也不过一死归途。
百年前,天罡君为国胜了,为这些袍泽,却是败了。
终究是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看着‘年轻气盛’的季情,姜都督叹了口气。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啊,他们崇拜着天罡君,却不知天罡军早就被缓慢替代。
百年的时间足够了。
如果不是因为天罡君太厉害了,可能只需要二十年,朝上就不知天罡君了。
现在,留给天罡君的也只有一个英雄的名声,他的势力,他在朝堂上的影响力,都败了。
归根到底,天罡君的势力都依附在一人身上,而意外战死的天罡君又没有留下继承人,终究偌大的势力散成了灰。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尽力了,他累了,但他终究没有辜负自己的良心。
“阿情,你好好想想吧,你还年轻,与其将自己的未来放在我这个历史的残留身上,不若良禽择木而栖。”
冷风打着卷吹过伏地的草丛,空无一人的大树下突然出现一道躺着的身影。
是一位娇俏的美人啊!
少女的睫毛蒲扇两下,掀起的眼帘露出一双灿如明月的眼眸。
“我这是……在哪里?”
少女下意识捏起法决,可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少女后知后觉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法力尽失了吗?”
右手撑着地面爬起,看着身上几乎失去光泽的法袍,无奈苦笑。
“魔族这群疯子!”
少女,也就是天火斋圣女嘟囔了一句,举目望去。
她现在身处的是一片大草原,身后靠着的是方圆几里唯一的一颗大树。
大树下有一石碑。
天火圣女好奇望去。
石碑周围旺盛的生长着不少杂草,她废了不少功夫,才将石碑漏了出来。
“没有法力真难办,以前不过是挥挥手的事。”
“凤坡——”
这是界碑吗,她现在待的地方叫凤坡?
“不,这里是落凤坡!”
落凤坡之名在天火斋如雷贯耳,只因为天火斋第一代大帝天火大帝便是死于落凤坡。
传闻落凤坡还留着天火大帝的传承,可无数万年过去,却无一人寻到落凤坡。
“这怎么可能?”
天火圣女奉熙和大帝之命作为先锋,在神魔战场和魔族交锋,虽然她杀了不少魔族,可也被魔族围攻,受伤颇重。
不得已,她强力撕开九州大结界,落入凡尘,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落凤坡。
难道这是天意,是天火大帝保佑,让她拿回第一代天火大帝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