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得功武将出身没读过书,又心直口快,言语难免粗俗些,却是充满喜感,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朱由检笑过之后才道:“这些人可不好收拾啊。”
黄得功等人忙问其详。朱由检也很想诉诉苦,反正旅途遥远,闲聊还能解闷,便向众人娓娓道来。原来他在秦王庄修路尝到了甜头,登基之后,自然想把修路的范围拓展到全国。尤其是从京师向南的这条官道,联结北直隶、河南、湖北、湖南、广东五省,途经保定、邯郸、彰德、开封、武昌、长沙、广州等重要城市,可以说是中国中部地区南北走向最重要的一条通道,前世的京广铁路同样是大致的走向,经济、军事作用都非常突出,朱由检非修不可。
刚刚开春,朱由检就向廷臣提出重修这条路。不出意外,又遭到很多廷臣的反对,理由无非是劳民伤财。与别的事不同,路早一天修通就早一天受益,因此朱由检也没工夫和他们辩论,再说户部也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了,所以朱由检直接决定,重修这条官道的一切费用均由内帑拨付,工部只需主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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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工人,也用不着地方征徭役,京师现有的工人队伍已经够用,万一不够还可继续招募。而且已有现成的官道,也不需要勘测规划,只需要在旁边另开一条路即可。
银子有了,工人也有了,按说就可以马上开工了。这条路的设计标准还是夯土路,但宽度达到二丈,上下行道之间用矮树隔开,在当时也算是比较先进的设计。等这条路修通以后,就可以对原来那条官道进行断交改造,到时再提高标准,铺成砖石路或是沥青路也不迟。
但朱由检偏偏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征地。修路自然是要占地的,所占之地可不是无主荒地,而是有主农田。当毕自严、徐光启向朱由检提到征地问题时,他也没多想,只是发了一道旨意,由朝廷按市价征收修路所需土地,并且赔偿地上青苗损失,自觉已经很合理了。
没想到户部很快就反馈回来消息:征地根本进行不下去。因为这个时代的土地主要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种,民田是农户私有的,官田里最主要的是军田,实际上也是军户私有的。这条官道穿过的田地,基本上全是民田。
既是私有,除非土地所有者有罪,朝廷不能强占或没收。但在各种典章制度中,只规定民田可以买卖,并无朝廷向农户买卖民田的具体规定。而买卖自然是双方自愿的。
其时全国各地土地兼并现象都很严重,北直隶地区同样如此。顺天府、保定府一带民田,十之七八都是大地主的地。这些人对朱由检的一系列新政都感到很不满,尤其是在清查投献皇庄这件事上,更是彻底得罪了这些家伙。现在朱由检要修路征地,他们便有一种本能的抗拒,生怕年轻的皇帝用各种手段,一点一点把土地从他们手中抠出去。
而且这些大地主往往和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消息灵通,对官场规则也熟络得很,有很多损公肥私的坏主意就是县丞、主簿这样的低级官吏给他们出的。这次也不例外,旨意到了府县以后,这些地主和当地官员们一商量,大部分都明确表示:田地不卖!
即使有个别同意征地的,也来个狮子大开口。本来按市价,一亩地的平均价格也就是十来两银子,好地最多也就三十两。但这些人竟然报出三百两一亩、甚至一千两一亩的价格,朱由检看了户部的奏折以后,当时气得就摔了杯子。
但气归气,俗话说皇上家刀快,不杀无罪之人,面对这么多“钉子户”,朱由检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幸亏顾炎武有本事,恩威并施软磨硬泡,历经半个多月,总算把顺天府辖区内的地给征下来了,却也付出了一定代价:本来他已经掌握了几个县的低级官吏贪赃枉法的证据,因为这些人与被征地的地主关系密切,为不影响修路大局,也只好暂时压下。
顺天府境内的工程这才才得以开工,否则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呢。即使如此,征地的平均价格也达到了一百两一亩。顺天府这一段仅有一百二十里,按五丈宽征地,十二丈就是一亩,一里路就得征十二亩半地,光是征地款,朱由检就掏了十五万两银子,这还没算补偿青苗的钱。全算下来,比市价多掏了四倍都不止。
众人听了都是愤愤不平,朱由榔便忍不住说道:“这些人也都是读过书的,怎么会不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朝廷又不是白占他们的地,他们又不吃亏,竟如此刁难!修路利国利民...”
“话虽如此,但他们手里有地契,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想不卖便可以不卖,又能怎么办?”朱聿键也叹气道,“修路利国利民,对他们却没有直接好处。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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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样可不行!”黄得功也气哼哼地道。
“哦?你说怎么不行?”朱由检故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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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摆明了就是坑朝廷的银子,再说重点就是发国难财!”黄得功涨红着脸道,“一百多里路就花将近二十万两银子,从京师到广州四千里路,得让这班人坑多少?甭管朝廷有钱没钱,也不能这么花!”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啊,应该在《大明律》里加上一条:朝廷因为国家大事而买私人田产,私人必须得卖!价格就得按市价!坐地起价者,斩立决!”
众人都被黄得功给逗乐了,朱由检也笑道:“你这个法子其实也不错,本少东家还真想过。不过要修改《大明律》,只怕比征地更难,而且必定耗费时日,时间不等人啊。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要不就把他们的地契都没收了!作废了!”
“胡说,地契是官立的,无故没收作废,不成了耍无赖?不是迫人造反么?”
“这这这...”黄得功急得抓耳挠腮,气鼓鼓地道,“哦,这帮人跟朝廷耍无赖可以,朝廷跟他们耍无赖就不行,真真气死我也!要我说,对无赖还讲什么道理,无赖什么也不怕,就怕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