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黄昏,一羽信鸽便越过莽莽苍苍的邙山和顿失滔滔的黄河,盘旋着落入九朝古都洛阳。
如今的洛阳气氛诡异至极,街上到处悬灯结彩,宛如过年一般,却是店店关门,家家闭户,大街上连一个闲人也看不见,有的只是一队队全身披挂的士兵,以及手持拂尘、颐指气使带队巡视的宦官。这些人到处检查有无住户敢不悬挂带着“福”字的小红旗,如果谁家没挂,那可就倒霉了,全家老小立刻就会被以谋逆的罪名逮捕入狱,家产也籍没一空。
而在洛阳城中心的福王府门口,更是戒备森严,不停地有军队和宦官出出进进。有一名宦官还边走边对同伴有说有笑道:“老高,自从咱们被逐出紫禁城,真成了丧家之犬,谁想到今天还能扬眉吐气!”
“可不是!”老高恨恨地道,“自从九千岁坏事,咱们也跟着倒了血霉!老秦,让你说,咱们不论是在宫里还是宫外,办皇差向来是忠心耿耿,就算干了点私活,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咱们招谁惹谁啦?那个毛头小子倒好,一道圣旨,把咱们全撵出来!幸亏咱们跑得快,听说留在京师的几个,后来都翻旧账抓起来啦!”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老秦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从经高人指点来了洛阳,托福王和德昌王二位千岁的福,咱们又活得像点样啦!现在更好了,只要福王千岁一登基,用不了多长时间,咱们就能回到紫禁城里,说不定比以前还风光呢!”
“哎我说老秦,咱家怎么听说福王千岁不想登基呢?”老高压低声音问道。
“老千岁来洛阳就藩年头长了,这人上了年纪就胆小怕事,心气没那么高了。”老秦摇头微笑道,“但是你别忘了,还有德昌王千岁呢!现在都是德昌王主事,就算老千岁没这心思,德昌王也得把他扶上龙椅。”
“要是那个毛头小子没死呢?”
“你傻呀,不管他死没死,福王登基都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老秦撇撇嘴道,“咱们洛阳五万官军再加上洪总督的十万大军,还有归顺的流贼,起码有百万雄兵,还怕那毛头小子么?至不济也来个裂土分疆,黄河以南都是咱们的天下,就让他和鞑子两家慢慢掐吧。你看着吧,只要北边有消息传来,或者襄阳兵一到,福王立刻就得登基!”
二人聊得热火朝天,从一乘停着的轿子旁边若无其事地走过。轿中人却非常认真地偷听着他们的谈话,半晌才命轿夫起轿,径直来到洛阳东城楼下,落轿弯腰钻出。这里同样戒备森严,负责守门的百户见了他赶紧行礼道:“末将参见知府大人!”
“本官有要事求见左将军!”
那官员刚说了一句,城楼上有人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阵香风,把我们的父母官给吹来了?”
原来这名官员正是洛阳知府朱大典。他急匆匆登上城楼,对大笑的武将拱手道:“学生此来,想与左将军商讨一下这几日的劳军细节。”
那员彪悍的武将则笑道:“不忙,大人还是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说着便递过一张纸来,朱大典低头一看,正是从京师用飞鸽传书传来的诏书译文。
他匆匆看罢,试探着对武将道:“左将军,您怎么看?”
朱大典口中的“左将军”,正是副总兵官、洛阳官军主将左良玉。他打着哈哈道:“看来一场血战是难以避免喽!”
说着左良玉便将朱大典让至城楼中,斥退所有小校,压低声音问道:“大人,福王那边有什么消息?”
“福王殿下害怕得很,说什么也不肯登基。”朱大典同样低声道,“但是现在他说了不算,据说德昌王很快就会领着洪承畴的大军赶到郑州,到时候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
“洪承畴要来?”左良玉嘲讽地笑了笑道,“他这一来,还有末将的位子么?他倒不如率军直接去打京师,好知道造反没那么容易!。”
朱大典听左良玉口气中似有埋怨之意,心中一动,故意诱他深谈。左良玉便摇头道:“他们未免把朝廷的实力看得太低了。别人不说,那卢象升的天雄军当年在洛阳城外一场血战,大人与末将可是都亲眼得见。真要打过来,就凭洪承畴,再加上洛阳守军,就一定能挡得住?再说,卢象升是去顶替洪承畴,洪承畴造反还有情可原;可从始至终,都没末将什么事,末将为什么要掺合进来?”
“那依将军之见…”朱大典紧张地问道。
“末将现在哪还有什么‘见’!”左良玉冷笑道,“德昌王好厉害的手段,平时没事便宴请末将手下的军官,要银子给银子,要女人给女人。末将是怕吃人家嘴短,可是那些人早被收买得死心塌地。现在王府里又派出不少宦官监军,末将要不顺着他们来,只怕已经被干掉了!”
“学生也是如此啊!”朱大典心中庆幸自己没看错人,同样连连摇头道,“谋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别说当今圣上安然无恙,还发来飞鸽传书警告我等;就算圣上真有不幸,还有皇子在,怎么也轮不到福王登基。你我现在就是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大人,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左良玉双眉紧锁道,“可有回旋余地?”
朱大典把心一横,一字一顿地道:“左将军,目前局势不明,你我不妨跳出圈外静观其变。将军能否出城?”
“现在那几个王八蛋都没在,可以出城。”左良玉目光炯炯地道。
“那就好办了!”朱大典兴奋地道,“将军可以随便找个借口,率领心腹将校离开洛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学生也跟将军一起走!”
左良玉听罢沉思半晌,终于咬咬牙道:“现在只能赌上这一把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