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信土坑中挥铁锨铲土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皇帝后,刚才讥讽他的那些举子全吓得面如死灰,有的当场就尿了裤子。当面谤君,那可是死罪!
朱由检却似早忘了这回事,登上一处土堆高声呼道:“朕有一言,请天下举子一听!”
他虽然说得客气,可众人哪敢不听,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连大气也不敢出。
“各位都是读圣贤书的,响鼓不用重锤。”朱由检朗声道,“朕不想说那些套话,就直说了吧:如今朝廷正处在内忧外患之中,尤其辽东建虏十分猖獗,是我大明之心腹大患。官军在辽东新败,只能退守山海关,鞑子随时有可能入寇。正因如此,朕才要不惜人力物力财力,加紧扩建京师,做为抵御鞑子的桥头堡。今日朕和皇后亲来工地,与在京官员一起劳动,一来是聊尽微薄之力,二来也是向全体辛勤劳作的工人们致敬。大家辛苦了!”
说着朱由检便向四方各深深地鞠了一躬,唬得上万工人跪倒连连磕头,同时也感激得热泪盈眶。
百官和举子们看在眼里,有的同样深受感动,有的却大不以为然,心想从古至今,只有臣民拜皇帝,可没有皇帝反过来拜老百姓的。所谓“三纲五常”,第一条就是“君为臣纲”,如今皇帝给工人鞠躬,这不是纲常紊乱么?
朱由检将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各位学子都是来进京赶考的。大家赶了很远的路,在这里住宿条件又很差,确实很辛苦。但是大家还是来了,而且个个精神抖擞,为什么?因为科举是国家取士之道,通过考试即可为官,为国效力。有你们这样一大批德才兼备的热血青年,是我大明之幸,也说明我大明国运仍隆,建虏等外侮猖狂不了太久!”
众人又是一阵山呼万岁,朱由检顿了一顿接着道:“但是为国效力有各种各样的形式,并不是只有做了官才可以。就比如这些掘土的工人,没有他们流汗筑城,我们岂能在、在夜间安然入睡?
“科举当然是考较你们的才学,但才学也不仅仅限于书本之中。现在离考试还有十天,这短短十天时间,再临阵抱佛脚也未必有效,依朕之见,你们白天闲暇之时,还不如来工地干干体力活。一来助工人们、也助朕一臂之力,二来也可以调整心态,以最饱满的精神投入到考试中去。好了,朕不多说了,再多说,朕还不如皇后装的车多了!”
说完朱由检重新跳入土坑中,再次挥起铁锨忙碌起来。那些文武官员其实没几个情愿干这种活的,但皇帝和皇后带头掘土,谁敢在这时候托大不动?因此也纷纷加入劳动的队伍。
但是这些人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个个都是细皮嫩肉,还有不少是大腹便便的胖子。乍一干这重体力劳动,有的干了没两下就气喘如牛,觉得双臂如同灌了铅一般;有的把手磨出了血泡,疼得直吸凉气;还有的干脆连腰都弯不下,一个不小心跌入土中,跟个大笨猪一样,半天都拱不起来。
众举子见皇帝皇后和百官都动手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现在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像那黄宗羲,他肯定是认出了皇帝,才会头一个跳出来,借着劳动和皇帝搭话。不用问,皇帝肯定对他印象大增,科举时必能获得莫大的好处。
因此众人也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领铁锨掘起土来。有些人动作慢没领到铁锨,还急不可耐地从工人手中抢夺铁锨和小推车,生怕错过了在皇帝面前表演的机会。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本来扩建京师、重修通惠河两处工地上的工人,一共才有两万多名,这下却突然变成了几十万人。虽然这些举子干起活来比工人差得远,但胜在人多,一个多时辰下来,足可顶得上工人们三天的工作量了。
直到太阳偏西,朱由检才放下铁锨,准备起驾回宫。这次大规模“义务劳动”的效果让他感到很满意,于是他便当场宣布:从今天开始,直到两大工程竣工,他每天早朝结束之后,都会来工地上劳动。
工人们自是欢声雷动,一些大臣却是叫苦不迭,因为皇帝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他们这帮人也得跟着皇帝继续卖苦力。甚至有些礼部的官员还小声嘀咕道:“现在才知道圣上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举子同时参考。这哪是让他们考试,根本就是拿他们当牛马骡子使唤嘛!”
与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三人话别之际,朱由检还关切地问道:“三位准备得怎么样了?”
三人忙答道:“回圣上,科举实在太难,文章做得比我们好的人大有人在,草民等只能尽力而为。”
朱由检却意味深长地笑道:“此次恩科不比往年,朕希望选取真正的经邦济世之才,而不是那些只会做八股文章的学究。因此考试的题目也会很新颖,朕现在不能多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对了,黄宗羲,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喝醉了酒,和人打架了?”
黄宗羲赶紧道:“不敢隐瞒圣上,草民确是与人打架了,但不是因为醉酒。”
“那是怎么回事?”朱由检奇道。
一说到这件事,黄宗羲不由自主地就气得涨红了脸道:“草民与顾炎武他们来得早,得以住在一家客栈之中。却天天见有地痞流氓来客栈向掌柜和伙计收取‘例钱’,给得慢了就拍桌子砸板凳,气焰十分嚣张。前天草民实在气不过,想与他们理论一番。结果说了没两句就动起手来,他们人多,故而草民吃了些亏。”
“哦?”朱由检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那你可曾报官?”
“当然报官了,”一旁的王夫之忿忿地接口道,“可是顺天府的衙役根本就不搭理我们,问得急了,反责我们这些读书人酒后滋事!”
顾炎武忙拽了拽两人,那意思是你们别当着皇帝的面说这些不好的事,让皇帝下不了台。二人这才醒悟,但话已出口,后悔也来不及了。
朱由检的脸果然阴沉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工地。待龙辇远离人群,他才唤过护驾的燕凌道:“回宫之后马上把严振纲叫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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