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患杨梅疮的醉汉,果然是杏林馆的少当家陈司成故意派来医院捣乱的。
在这个时代,各行各业都有类似“行业协会”的组织,医药业也不例外。京师的医药业“行业协会”名为岐黄社,本届社长正是杏林馆馆主陈万林。通过岐黄社,各医馆和药铺相互通气,组成“价格同盟”,联手垄断市场,赚取高额利润,上百年来均是如此。
可最近包玉怜连开八家医院,虽然并无什么名医坐堂,仍极大地震撼了岐黄社的成员。免收诊费、极低的药价、广招学徒…医院的每一项新措施,都让这些人感到如坐针毡。
尤其是药铺,医院的药材价格极低,让他们的暴利彻底曝光,生意登时冷清不少。这些药铺老板恼羞成怒,便一齐来找社长陈万林,要他代表岐黄社教训教训这些不懂规矩的医院。
陈万林虽然并非官员,但因为医术高明,经常为达官贵人诊治,在京师也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他当然对新开的医院也非常不满,但他也知道,这些医院是太医院出钱出人开的,现在德妃协理太医院,背后是皇帝撑腰。如果像以前那样,凭借自己社长的身份直接施压,搞不好会惹火上身。
但若置之不理,陈万林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聚集岐黄社成员商议多次,终于想出一条计策,那就是找一些疑难杂症患者去医院砸场子。只要那里的郎中治不了,就可大肆宣扬医院是欺骗百姓,让百姓不再相信医院。而且太医院还说不出什么来,谁让他找的郎中医术不精。
少当家陈司成年轻气盛,又自恃医术高明,便亲自来医院砸场子。此时他正得意洋洋,忽听有人敢质疑他的医术,而且竟然还是个半大孩子,不禁连声冷笑道:“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懂得什么!各位父老,你们谁敢让一个孩子看病?”
在百姓的哄笑中,小赵又羞又气,小脸涨得通红,却并不退缩,朗声应道:“这位公子,杨梅疮是邪毒侵体不假,但侵入肌体之后,毒即遍行全身,渐渐压倒正气,患处只是表征而已。似你这等医法,只能去邪,不能扶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你胡说!”陈司成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说得头头是道,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医术说得如此不堪,不禁怒道,“我又不是没医好病人,你凭什么说我治标不治本?”
“那只是看着医好了。”小赵道,“杨梅疮病程分为三期,一期因为患者体内正气尚存,可不治自愈,但疫毒仍滞留体内,渐渐将正气消磨殆尽。数月乃至数年之后,二期、三期复发,毒入肺腑,无法救治。你医好的,大概只是第一期吧?”
话音刚落,那身患梅毒的醉汉蹭地一下立了起来,揪住陈司成的脖领子吼道:“你不是说用点砒霜很快就好么,怎么还有二期、三期?这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陈司成登时大为窘迫,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其实梅毒这种病是舶来品,在中国出现还不到百年,传统中医对其了解不深,并不奇怪。尤其是梅毒分为三期,每期症状各不相同,第一期又和后面两期往往相隔很长时间,所以当后期症状出现时,经常被误诊为不明恶疾。所以陈司成误以为治好了梅毒,倒也有情可原。
朱由检不禁心中大奇,暗想自己做为一个穿越者,自是知道这些常识;可眼前这个半大孩子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果然,陈司成当众丢脸,也觉得下不来台,一边狼狈地应付着醉汉的推搡,一边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何人?说得倒是天花乱坠,你能治么?”
包玉怜等人也正在诧异,却见小赵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有些发皱的书籍,展开念道:“此症为湿热邪火化毒,正气不虚,则邪毒不入。故须标本兼治,去邪与扶正并重…”接下来便连念了二十多味药材,并有详细用法。
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包玉怜与陈司成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一听便知小赵说的方子深通医理,精妙绝伦。包玉怜不禁问道:“小赵,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小赵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那本书递给包玉怜道:“恩师,实不相瞒,这本医书是先父所著,上面正好有关于杨梅疮的论述和方子。小人其实是不懂的,只是照着念罢了。到底是否可行,还得恩师定夺。这本书小人早想献给恩师,只是恩师太忙,小人不敢造次…”
包玉怜忙摆手推辞道:“既是令尊遗物,我怎能收?没想到令尊也是郎中,不知尊讳如何称呼?”
“先父名叫赵献可。”小赵神情黯然地道。
“什么?!”这次轮到陈司成难以置信地叫道,“难道你父亲就是人称‘医巫闾子’的赵献可?”
“正是。”小赵坦然答道,“除了这本《医贯》外,先父还留有《内经钞》、《素问钞》、《经络考》等几本著述,一会儿小人取出来,也一并献给恩师。”
“这如何使得?”陈司成讶道,“这些医书是你父亲的毕生心血,你若钻研透了,肯定也是当世神医,怎能轻易送人?”
小赵却摇了摇头,眼含热泪道:“先父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为穷人治病常常分文不取,因此家中也是一贫如洗,最后自己生了病却抓不起药,才四十岁就去世了!
“他老人家临终时一再叮嘱小人,说自己没来得及教授徒弟,要小人一定要将他的医术发扬光大,千万不能失传了。可小人资质鲁钝,又是个小孩子,哪有这个能力?
“恩师医术既高,又开办医院造福百姓,正是和先父一样的人。先父的书在小人手里没什么用,但到了恩师手里,必能救助成千上万的穷苦百姓,小人也就不负先父的嘱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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