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汉密尔顿曾经只是个砍头匠,不管他做得多么干脆利索,因此得到的报酬有多高,斩头的就是斩头的。出门没几个邻居肯跟他打招呼,大家都嫌他晦气。但那是以前,得益于大贵族彼此的阴谋诡计,以及那位始终没能捉拿归案的印地女刺客——谣传首相给了特赦,只是谣传,进一步细节不是他这种小人物该知道的。
不该问的不问,威廉自从当了队长,在这点上做的相当好。像某个大贵族家附近偶尔出现妓女尸体什么的,即使苦主找上门,他也是装聋作哑,因此才能以刽子手这种不入流的身份坐稳了警卫队长的宝座。警卫队长管的事比刽子手多,收入并不见长,但他有别的进项,例如小贩和辖区店主的上供,加在一起,正经薪水全丢给家人零花都行。
警卫队的工作基本都是和罪犯打交道,不轻松却也不累,但那是以前。自从皇帝抽走了大部分都城禁军出去打仗,守卫城门乃至在皇宫附近巡逻警戒,这些任务全丢给了警卫队负责。
没人愿意去守卫皇宫前的广场,那里小贩虽多却不是警卫队的传统地盘,收益是上缴给皇室总管罗根大人的。没了油水就没部下肯去,警卫队长被迫自己负责。毕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万一陛下抽风了要出去“逛逛”,看见他那群东歪西倒搞不好还喝醉酒的伙计,他这队长也算干到头了。
今天如同以往,队长带了些刚参加警卫队的菜鸟,在广场里来回兜圈子,一群男人穿盔甲拄长矛无精打采,像极了广场正在表演的木偶剧中的丑角。
他们和皇宫间隔有道围墙和一扇厚铁门,因为几年前公主遇刺,能让人对皇宫一窥究竟的铁栅栏全被换了,改为高墙加铁门,想看里面可以,要么有资格进入,要么爬上旁边的圣乔治雕像,再被警卫抓回去蹲监狱。
威廉烦透了这份苦差事,平时自己跟弟兄们在辖区走动,哪个小贩不是赶紧让到路边,哪位商铺老板又不是乖乖奉上孝敬。晚餐想吃什么,去相应的店旁边兜两圈,自然有人巴巴的送。
哪像这里,小贩不仅不让路,笑脸都懒得陪,看见装作没看见。威廉队长被气得够呛,走到后来索性只管低头赶路,哪都不看。
“队长,队长?”后面的人应该喊了他不止一次,不然不会拍他肩膀。
“干吗?”威廉回过头,压下脾气没发火,他要是喜欢欺压手下,保卫皇宫这种苦差事也就不会自己来扛了。
“你看。”新入队的汉斯用长矛当手指,朝头顶比划。
他算有纪律的了,后面那几个队员停下脚步抬头只顾看,也不管队长往前走了多远。威廉又一次忍住没发脾气,因为周围的路人举动都差不多。拿都城禁卫的令行禁止来要求混吃等死的警卫队,纯属吃饱了撑的。
于是队长也效仿大家,仰着脸看起了热闹。
正在天上飞的老鹰有着白头黑身金黄爪子,是被帝国当做国鸟的白头鹰,和皇宫顶上那面旗帜里的熊鹰一模一样。
帝国的人习惯把白头鹰的出现当做吉兆,当即便有路人欢呼了起来,也有人赶紧护住了孩子,国鸟虽然高贵,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会伤人的畜生。
太阳很刺眼,威廉手搭凉棚继续去看,白头鹰偶尔会在都城上空出现,成群结队尚属首次。这么好的稀奇,不仔细看看那就太可惜了,晚上回家也有话题哄孩子开心不是?
白头鹰约莫超过了十二只,在广场上空盘旋下降,最开始威廉以为老鹰要落在圣乔治雕像的头部,以前有过先例。等他赶开了雕像附近的人,猛禽却全都一股脑落进了皇宫里,有围墙遮挡,大家什么都看不见,但人人都有好奇心,许多人开始朝围墙这边跑。
这就是警卫队存在的意义,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在围墙附近逗留。威廉大声招呼要队员别发呆,跟他一起上。但很快便有更大的声音盖过了队长的命令,也吓跑了想要听墙根的路人。
“啊!!!!”这个男人显然很痛苦,以威廉的经验,像是受到了肉刑。
“啊!”这次只有一声就停止了,说明死亡来的很快。
死亡?把猛禽和杀人凶手联系起来并不困难,警卫队长招呼手下想靠近大门,却被只顾逃命的行人撞的七零八落,等人潮完全褪去,惨叫也停了。
那是因为禁卫就不剩几个,大多数人都被调去救援公主。
如果人杀光了老鹰,怎么也不该悄然无息,对吧?恐怖的联想让威廉和部下面面相觑,但是那扇铁门只能从里面开,外面人的要么等,要么找梯子翻进去。
没等队长大人考虑好怎么进去,就被人老实不客气的要他“让开!”
威廉头也不回的乖乖闪到一边,在都城敢用这种口气跟警队队员说话的,往往非富即贵。他没猜错,来者穿着红色长袍,一头金发乱蓬蓬的,汗水顺着胸口的开叉往下流,来的路上多半都是在用跑的。如果红色法袍和金发还不足以表明身份,那边上的尖耳朵小女孩也够了。
红发精灵的半精灵女儿,全城人都知道。
“维克托小姐。”队长握拳砸了下胸口,没见识的部下愣了会才跟上。
这帮才从农夫和小市民当上警卫的人仍然十分忌惮施法者,从站位就能看得出,每个人都尽可能离海伦娜和半精灵远一点。
法师像个标准的贵族小姐,没理会队长的问候,只顾叉腰看门,像个撬锁贼在找锁眼。
“老师,让我来吧。”
队长听见半精灵这么说。
“安静!”
老师如是回答,看海伦娜对自己学生态度都这样,威廉受损的自尊心好过了不少。
“我可以……”学生还要辩解。
“我叫你闭嘴。”老师恼羞成怒的瞪起了眼睛,总算让学徒老老实实站在边上。
天知道赵雯的“可以”是指什么,从轰飞大门到把围墙炸塌都有可能,这孩子是出了名的没轻没重。
不过是开个门,用得着那么麻烦?
海伦娜大概猜到了门锁的位置,举起手指对准,剩下的咒语不过两个单词的音节而已,类似于“芝麻开门”。
铁门晃了下,往里开了约莫一尺长的空隙就没动了。顺着这道缝,一只胳膊露了出来,似乎解释了门被卡住的原因。
海伦娜朝傻站在旁边的都城警卫队使眼色,法师绝不会干粗活。刚才向她问好的中年男人皱着眉头上前拽住那只胳膊,往外一拉,竟然断了。或者说,那只胳膊本来就是断的,只是刚好掉在那里而已。
手握断肢的队长表现的异常镇定,他拿这根从肘关节处断开的胳膊看了一会,不仅没被吓到还给出了答案:“这是里面禁军的。”
确实,血也没全遮盖住银色的臂甲,由此能分析出主人的身份。队长不怕不代表他手下不害怕,那群人脸色煞白,还不如赵雯个小女孩。半精灵的表情中好奇比较多,眼睛盯着那截断手不放。
“愣着干吗,推门!”维克托大小姐也是有军中经历的女人,知道有时候不讲道理的严厉对当兵的更管用。
在她和队长的严令下,队员肩并肩把门朝里推,大门的开口勉强到了够人进出的程度,期间又有两具尸体漏了出来,一个是禁卫,一个皇宫里的侍女。尸体被破坏的惨不忍睹,特别是没穿盔甲的侍女,肚子都烂了,肠子全露在外面。
赵雯最先呕吐,有半精灵带头,警卫队员都没能幸免,除了队长。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队长的镇定让海伦娜刮目相看,她都有点后悔刚才怠慢了这个男人。
“你们朝前开路,在我施法……”她想到了赵雯,这种时候,半精灵不可控的魔力也要算成战斗力,“在我和我学生施法时保护我们。”
队长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先一步进了门,法师紧随其后。不管法师还是警卫队长都尽可能忽略铁门背后的景象——遍地的死人,到处都涂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