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爵送来了一百多车粮食,完全白给不要一分钱补偿,称得上大手笔。假如他不是急着走,瓦兰和威廉姆都得拉着男爵一醉方休。等待运进堡内的补给堆在空地中央,乍看起来堆积如山。孩子们在面粉袋和干肉堆成的小山中追逐打闹,心急的父母往往会以为孩子失踪了。跟随伯纳德公爵成功抵达号角堡的难民加军队有一万多人,加上之前瓦兰收容的,人数直逼两万。其中高过四尺五能拿得动武器的成年男性,不超过五千。
号角堡前景不妙,若非尼娜反对,瓦兰真想把老妈也塞进男爵撤退的马队。事实上男爵也如此建议,尼娜只是摇头拒绝,并祝他回城一路顺风。
母亲表现的很坚决,瓦兰便不再劝说,尼娜有个逃离家园的心结,做儿子的岂会不知。经历过之前夺回号角堡的离奇经历,瓦兰对防守很有信心。八个人加一条龙能光复家园,人数多了上千倍,没有理由会输。
给自己打完气,仍然要面对现实,女人孩子帮不了大忙,但全是吃饭的嘴,而且吃得不比男人少。若非号角堡内有地下水经过,光是每天走出黑山打水的人都能把周围踩平。不管是尼娜·铁砧还是瓦兰·铁砧,母子俩都没有管理过两千人以上的队伍。号角堡当年全盛时人口也没突破四千,矮人动辄吹嘘全民皆兵,无论男女都能杀阵杀敌,背后乃是对生育率凋零的一种妥协。
幸好有伯纳德公爵帮忙,粮食危机稍微得到缓解。威廉姆远比矮人国王懂行,特别是对付围城战。公爵命人制定了严格的食物配给计划,瓦兰才一看便大惊失色,照这个表执行下去,女人小孩每天都会半饥半饱。很多人来号角堡之前已经饿得面黄肌瘦,瓦兰不忍心让痛苦延续下去。
“总好过死在外面好,或者更糟。”公爵脸色阴沉,最近他总这样,绷着张脸,对谁都没笑容。本来公爵打算把大部分难民送走,要他们跟男爵去圣艾迪安就食。然而雷诺男爵只有三百人的骑兵队,带着上万人撤退,无异于给恶魔送肉。
瓦兰清楚公爵口中的“更糟”指什么,恶魔来到凡间需要通道,人类的血肉正是用来开门的钥匙。恐惧与绝望如同黑夜里的篝火,会引来无数的恶魔。这也是瓦兰倾尽所能救助难民的原因,每多救一个人,便能削弱一分恶魔的力量。
矮人国王答应了,不然还能怎么样?要圣艾迪安送来更多的粮食?瞧瞧吉姆告别时的模样,骑着马走走停停,时不时便回过头看一眼,好像再也见不到大家。瓦兰越走越快,荣誉护卫亦步亦趋,挂在胡须上的坠饰叮叮咣咣,热闹程度直比周日集市。
这叫我如何思考!国王烦躁的转过身想要警告护卫安静点,却被忠心耿耿的部下撞倒在地。矮人是好战士,好工匠,好伙伴,唯独不擅长偏重礼仪性的工作。铁砧氏族失去国王两百年,新生一代早忘了什么是规矩。
护卫们七手八脚拉起国王,边为他拍打灰尘,边开着他的玩笑。别怪人类不把瓦兰当做国王,难道矮人又当回事了吗?至今亦有不少矮人称呼他为队长,反倒是公爵的人对瓦兰相当尊敬,开口闭口不离“陛下”二字。
“够了!”瓦兰烦躁的打开部下热情的手,“让我一个人静静!”
国王陛下负手而去,荣誉护卫亦不停留,听那兴奋的低语,就知道护卫们要去哪儿。矮人嗜酒如命,而烈酒并不在公爵一揽子配给计划的限制行列。
走到山脚下,他踩着石阶往上爬。人类总说站得高看得远,具体有多远他不清楚,但呆在高处心情确实愉快。背后的山洼熙熙攘攘,永远都那么热闹。里面住着将近一万多人,能不吵吗?环抱成圆的山壁构成了天然城墙,挤是挤了点,但没人想住在外面,也没人想钻进号角堡内部安家。哪怕地下城更加温暖舒适,有现成的房屋和家具。
人类天天呆在太阳底下,竟然仍在担心见不到太阳,在矮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弱点。最后全靠强制手段,才把女人孩子赶进石炉堡,免得打仗了碍手碍脚。
新的情况接踵而至,前些天国王陛下被告知,山洼里的居住区产生了新的孕妇。他在圣艾迪安长大,很清楚人类跟矮人差别有多大,怀孕不仅吃得多,相应的也就不能干活了。这算好的,麻烦的还在后面,至少有十几位孕妇即将临盆,而营地里找不到接生婆。
有助产经验的妇女往往上了年纪,老人是很难于长途跋涉中幸存的。马车空位有限,是带上孕妇还是老弱,这选择题谁都会做。
瓦兰一拍脑门,啊,难怪最近没看见母亲。想必就是她守着孕妇,指挥一群手忙脚乱的年轻姑娘跑前跑后。尼娜说出实际年龄能把听众吓得昏死过去,不会有人质疑她没经验,虽说她只生了我一个孩子……
是吗?国王的硬底靴踩到了块小石头,瓦兰烦躁的踢了一脚,让石块顺着台阶往下滚,足足滚了一百多级才到底。见过雷诺那张对人类来说太宽的下巴以及浓密的胡子,瓦兰怀疑起了自己独生子的身份。其实他早有过疑虑,但矮人嘛,有好几百年可活,怎么可能急着要把问题在一天内考虑清楚。
对老妈可能的婚外情,他从懂事起就开始逃避,直到如今,已是躲无可躲,必须面对。
妈妈刚失去丈夫,妈妈很孤单……想着老妈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国王陛下全靠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走完剩下的台阶。每当此时,瓦兰会习惯性的回头一望,通过泾渭分明的高度差获得点成就感。人到中年,总会不停的通过挑战体力极限,来证明“我能行”。人类如此,矮人亦不例外。
今天的国王陛下是没这个闲暇了,一个穿着勃艮第黄蓝条纹罩袍的年轻人跑向他,嘴里喊着:“敌袭,敌袭!”瓦兰扯住小兵,阻止这人越过自己往后跑。公爵的人并不对国王负责,年轻人急吼吼的是要去找公爵。
“镇定点,小伙子!”瓦兰叮嘱了一句才松开手。木墙后面是高达百米的陡峭山壁,上星期刚有人失足跌落,等送到牧师那儿已经来不及了。报信的士兵怔怔的点了个头,一溜烟往山下跑去。山上的守卫如临大敌,人人手持弓箭对下面瞄准。
恶魔?这些人都是卡昂的幸存者,也只有这种东西才可能吓到他们。围墙比照人类的身高修建,矮人必须先踩到贴墙根放的阶梯才能看到山下的光景。他扒开人群登上阶梯,在木墙后探出了头。
一个人在没命的跑,屁股后面跟着些比牛还大,但比牛快得多的家伙。奇形怪状的长相,多余的肢体与骨刺,恶魔终于来到了号角堡。
瓦兰认出了吉姆,男爵大人背后依依不舍的,绝非当初陪伴的骑兵。瓦兰的部下很少,之前帮男爵押车的矮人都没走,即使连上这些兼职车夫,号角堡矮人总数仍未超过四百。所以墙上绝大部分守军都是公爵的人,瓦兰对这帮残兵败将的射艺可没信心。
雷诺男爵跟后面最近的恶魔只有二十步不到的距离,在墙上看即是不足一指,除非神射手才有把握。出动骑兵救人亦不可能,扭曲狭窄的山间通道限制了快速进出。好在这里也模仿了圣艾迪安的防御手段,在墙上准备了应急吊篮,就挂在围墙外。
瓦兰二话不说跳上离得最近的那个吊篮,篮筐因为他的重量摇晃了好半天才恢复平衡。
“放我下去!”瓦兰扯着嗓子喊,否则这群愣头愣脑的小兵似乎不会用支架上的粗麻绳。盔甲穿在身,武器不离手,是每个男性矮人的基本素质,国王陛下怎么会赤手空拳面对追杀男爵的恶魔。山壁向外的一侧笔直朝下,此乃老祖宗的防御措施之一,逼得敌人无法攀登,要么钻下面的通道,要么像龙那样飞过来。
吊篮下落速度快到瓦兰一度怀疑上面的人拉不住他,矮人抬起头看见三个人合力拽着绳子,把他往下放。嘿嘿,真是抱歉,瓦兰咧嘴一笑,成年矮人加上盔甲的重量远在普通人之上,难为那些小伙子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数个吊篮以同样的速度下降,矮人国王并非独自迎战。头顶上不知谁下的令,弓手开始射击,第一轮很散漫,歪歪斜斜,有几支险些命中男爵。
第二轮好多了,钻进追杀雷诺的恶魔之中,射倒了那么一两个。等瓦兰落地,离吉姆不过几十步之遥。男爵身无片甲,难怪刚才上面那帮人有些无动于衷。瓦兰不一样,吉姆·雷诺男爵烧成灰都认得出来。
号角堡的王大步向前,去拯救他的亲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