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兵败将缺的东西太多,勇气只算其一。由于见不到太阳,连日的阴雨将陆地变成一片泽国。马车前要人拉,后要人推,即便这样,一不小心还是会滑出道路,落进积水的泥坑。必须使用两倍的人力,并提前搬下货物才能把车推出来。这还是最好的情况,有时候包铁的车轮会变形,车轴会断,一辆至关重要的马车便成了路边的废品。个别极端情况,驮马也会受到连累,成了断腿的跛脚马。
几万人的队伍,仅有不到十名牧师尾随,绝大多数神职人员早走了。牧师能照顾伤情,但对于病就不是那么顺手。紧随着坏天气,发烧,感冒接踵而来,以及风餐露宿导致的疟疾。
向着号角堡的方向才走了三天,病发身亡以及掉队的已高达近千人,不管伯纳德公爵怎么想,事实上的优胜劣汰已经开始,而且越来越残酷。身体较弱的老人孩子最先遭殃,公爵又腾不出足够的马车来拉人。把补给丢掉都会饿死,交给士兵扛,天上恶魔便没人对付。总有家庭不忍心抛下亲人,公爵每次回头,尽管看不见尾,也有种人愈发稀少的感觉。
尖利的啸叫唤醒了死气沉沉的众人,大家一抬头便什么都清楚了。人形的有翼恶魔手里抓着个孩子,恶魔飞的不高,能看见是个小男孩,手脚都在动。
“看在泰拉的份上,把这孽种射下来!”公爵怒发冲冠,恨不得咬碎牙齿。
命令立刻得到执行,周围的士兵习惯性的先服从,再思考。一阵乱箭好似飞蝗,不仅仅只是打下了恶魔。被抓的男孩从半空中跌落,任谁都看得见他身上插着的箭杆,即使地上的人勉力接住,也没能挽回一条生命。
被愤怒冲昏头的公爵纵马前冲,欲将倒地的恶魔踩的稀巴烂。有翼的恶魔在空中看着不大,等它从地上站起来,竟然比坐在马上的公爵都高。伯纳德公爵早没了骑枪,他握着手里的长剑,指挥战马攻向恶魔。公爵行动的太快,侍卫骑士没来得及跟上,湿滑的道路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发挥,对公爵尤甚。
战马失蹄,把公爵甩下马鞍,滑到恶魔与鸟类无异的腿边。伯纳德疼的有好几秒都没法呼吸,剑也甩脱了手。
这只恶魔长着秃鹫般的脸,哪里都像,唯独那口尖牙不是秃鹫能比的。忠勇的骑士赶到救下了公爵,恶魔满不在乎的拍动翅膀以少敌多,射入体内的几杆羽箭根本奈何不了它。
卡里姆把男孩的遗体交给旁人,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怒。一柄光锤在手里成型,他想都不想的就丢出去,好像大地之母本人在掌控一切。恶魔的脑袋被开了个大洞,倒在地上起火燃烧化为飞灰。
公爵摔的不轻,至少有一条腿骨折,犯了错的马儿运气很好,挣扎了两下就爬起来,这下正在主人身边徘徊。牧师求来了大地之母的奇迹,骑士们扶住身披重甲的公爵,要把他抬到马车上。
“别,扶我上马,罗斯。”公爵推开搀扶他的人,只留下一个年轻的骑士。
年轻人犹犹豫豫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卡里姆搀住公爵另一只手。
“来吧,骑士先生,我们扶公爵上马。”
威廉姆对牧师虚弱的笑着,医疗奇迹治愈了他,将断骨复原。他本该睡上一觉,等自然恢复。他没有休息的资格,威廉姆不能倒下,许多双眼睛在看,没准关于公爵身亡的谣言已经在队伍后方传遍了。
右腿仍不能用力,他靠着罗斯,被牧师牵着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坐骑。短短几步路,仿佛花了世界末日那么长的时间。公爵在马前站定,他扶住鞍座,要求两人放开他。最后一步,他非得自己完成不可,公爵深吸一口气把左脚伸进马镫,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翻上马背。
擦掉疼出的冷汗,公爵克服了强烈的眩晕感,调转马头朝着翘首以盼的人群抬起手。
欢声雷动,士兵和平民异口同声的祝他长命百岁,气氛热烈到压过了头上的阴云。太阳也在此时冲出云端,第一缕阳光就投在公爵脚下,为人的勇气笼罩上了神圣的光辉。
向北方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能看到黑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白雪。
“我们出发!”
公爵有令,安敢不从。
每十天,就得献祭六百六十六人,它在卡昂城和周边也就抓到了几万俘虏,怎么算都不能如此挥霍。无面者是个毫无怜悯的怪物,同族,宠妃,乃至子嗣它都不在乎。无面者只关心权势,它必须在卡昂城摆出这么大的阵势,谨防天界的讨伐军降世。在它寸草不生的老家,无面者有信心和天使一较高低,凡间乃是诸神的作品,不靠头顶非自然的黑云,光是太阳就能把它烤化,驱离。
在它那无数预先安排好的阴谋诡计得逞之前,大规模献祭必须维持下去。卡昂城的活人不够,再去外面抓便是。恶魔王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坐视喽啰用新割下的头颅为脚下的王座添砖加瓦。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嗯,一个不少,它很满意。
落下的雨滴绝非自然形成,其中裹了许多油污,脏兮兮的本不足挂齿,反正她当了快两千年的骷髅头,对干净舒适这种概念很是陌生。雨水黏住了她的羽翼,翅膀变得愈发沉重,这才是要命的事。迫不得己之下,她选择走路。
瓦尔基里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里昂,但就这么飞上天把凡尘抛到身后,她又对不起克里斯蒂娜。她是六翼天使,不是夺人躯壳的无耻恶魔。
雨越下越大,砖石路上也有些地段被淹没在水中。浑浊的泥水没过了靴尖,那滋味绝不好受。衣服湿透了,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淫雨霏霏的天气盖住了她的光辉,她成了赶路的普通女孩。连续过了三批人,都没认出天使,还以为她是个披着斗篷的怪人。六片羽翼湿漉漉的搭在后背,确实像某种动物毛皮做成的披风。
第一个认出天使的人是个老年女性。她扑下来跪在地上,任由泥水从身边流过,打湿了衣服也不在乎。
“救救孩子们吧。”她恸哭出声,一个老女人,除了哀求什么都做不到。天使拉起了求助者,老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了后方,那边的天空盘旋着很多乌鸦,像是有场战斗即将结束。
那绝不是乌鸦,除非飞鸟长出了利爪,会把人抓上天。怪物就在半空中撕扯着牺牲品,将之活活分成几块。她抖掉了羽毛上的污秽,飞向肆意屠杀的恶魔,动作快如闪电,如同诸神投出的长矛。
战马已经死了,只剩下半截身体,马头不翼而飞,成了天上某只怪物争抢的战利品。罗斯也死了,年轻人为了掩护公爵,强行挡住挥过来的鞭子,被长鞭卷走,身体凌空断成两截。
眼看着就要踏出乌云,恶魔半路杀出,硬生生将人们拉回地狱。
撤向号角堡的队伍连绵了数里,前锋的确脱离了乌云笼罩的烂泥地,可后卫却被追兵缠上。恶魔轻易冲垮了步兵的阻击,杀进人群,引发了严重骚乱。震天的哭喊声惊醒了在马上昏昏欲睡的公爵,他本能的率领前锋往回赶。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如果他不管不顾快马加鞭,也有不少人可以活下来。平民和军人撞在一起,互相妨碍,谁都帮不了谁。公爵扯着嗓子喊,想要维持秩序,他成了天上飞的怪物的目标。眼看公爵被扑倒,人心彻底散了,到了现在只剩下部分骑士和公爵的亲卫还在坚持抵抗。
大部分人之所以没死,是因为恶魔竟然收容起了俘虏,只要放弃抵抗,便不会遭到杀害。
“拿起武器来,你们这帮蠢货!”卡里姆捡了杆长矛抓在手里,他可是见识过血祭的,被恶魔抓住会遭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场。
其实大家又何尝不知,日以继夜的赶路耗光了体力,即将得救却又被恶魔找上门。是绝望,而非胆怯令人们放下刀枪。
仍在抵抗的人被恶魔逐步压缩成了个很小的圈子,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公爵举起了剑,“和你们一起战斗是我的荣幸。”他悲愤的说道,“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吧!”
“是我们的荣幸,大人!”有人敲击盾牌大声回应,也有人阴沉着脸不发一言。
恶魔狞笑着围过来,比起规规矩矩的血祭,这帮怪物更喜欢肆无忌惮的大屠杀。
成片的弩箭将天上的恶魔击落,战锤则砸破了许多丑恶的脑袋,号角堡的矮人终于赶到支援伯纳德公爵,这一直以来的老冤家。
“都还在喘气吗?!”瓦兰·铁砧威风八面的站在一辆马车上,指挥部下将更多的弩箭射向恶魔。他热血沸腾,没什么比对付妖魔鬼怪更光荣的事,想想看吧,天上的父亲会多为他骄傲。
“一个不留!”瓦兰豪气冲天,跳下马车挥舞起了战斧,身后紧跟着他忠实的佣兵伙伴,和红发的侍从奥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