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要亲临战阵,要在所有人包括敌人都看得见的地方,如果你都不去战斗,又怎么指望一帮临时征召的农夫卖力,每一代的伯纳德公爵都如此教导他的继承人。在法兰克,贵族的战争不管结果如何,对农夫来说不过是换个老爷。一觉醒来,租子照交,每周仍有两天需要在领主的私田里无偿劳动,既然如此,约翰老爷和詹姆斯老爷又有什么区别?
从曾曾祖父到曾祖父,曾祖父又到祖父,传至威廉姆这代伯纳德家族的封地已经扩张了三倍。除了在圣艾迪安载了跟头,公爵家堪称一帆风顺。
威廉姆之所以忍着没给曾祖父报仇,全是因为留着圣艾迪安比占领了好处更多,伯纳德家族太很强大,再继续攻城掠地就意味着跟国王翻脸。攻占卡昂是一步臭棋,是城外的“人柱”刺激了公爵。一想到女儿也会被指控施行黑魔法串到木桩上钉死,公爵就不能再放任这股猎巫狂潮倒行逆施。
有没有恶魔,路德主教都得死!没有证据就制造证据,圣骑士是个不懂事的女人,他原以为里昂能明白这一点,可想不到屠龙勇者也是个政治不及格的菜鸟。
可惜啊,他赶不上这场大战了,等消灭了奥斯曼异教徒,公爵就会撤出卡昂城。到那时即便是教会,也不会再提死翘翘的路德主教了。
公爵真正想要的是圣艾迪安,有失必有得嘛,害他曾祖父成了瘸子的矮人瓦兰,庇护了铁砧氏族的雷诺男爵,威廉姆一个都不会放过。
从天而降的石弹把公爵从葡萄酒造成的眩晕中拉回现实,其实他没看到什么,只是听山脚下有人喊“投石机”。国王的营帐离当面之敌有一里多远也能被攻击,异教徒的创造力令人惊讶。公爵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陛下的葡萄酒非常醇厚,要么是羽毛垫太软盔甲太重,他第一次尝试没能成功。
比起伯纳德公爵,陛下速度快多了,称得上一跃而起。要不是侍卫拉着,也许路易会直接跑下山。经过一番努力,公爵终于站直了身子,陪同陛下往前走了几十步来到山丘边缘,好看山脚那颗圆滚滚的石头。守卫王旗的是王室卫队,这下倒了七……公爵眯着眼睛,也许是九个?有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倒在一起,给清点死伤造成了困难。
威廉姆是战场老手,区区一颗比普通石弹大三四倍的玩意儿吓不倒他。公爵右手搭上额头遮挡阳光,好把远处的情况看仔细。观察了半天公爵一无所获,要是搭起一座塔楼多好,他忍着没说,国王才是此地的主角。
有了伯纳德公爵带头,路易也镇定了许多,他指着下面的尸体,要人把伤者抬走。再次飞来三颗火球打断了陛下的发言,也让山下的侍卫跑得一个不剩。这次射击反而让公爵找到了敌人战争机器的极限,他冷静的看着长矛手向前推进,奥斯曼骑兵如同被赶出树林的公鹿,退无可退,只能缩回为他们安排好的葬身之所。
保家卫国的法兰克人不会被几架射程超长的机器吓跨。
“都动起来,护送陛下离开!”侍卫在他身后喊道。
公爵深感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希望这是紧张过度的侍卫越俎代庖,而非路易王的本意。转过身的公爵看到国王正往白马上爬,仆人趴着当脚垫,好让陛下别那么辛苦。
“陛下?”公爵其实很了解路易,临阵脱逃是本色演出。假如国王英明神武,他一个公爵又怎么敢造次。路易一家连连出窝囊废,什么,疯王,大胃王,嫖客王,哪像正经国王会得到的外号。
可现在是战斗的关键时刻,假如前线士兵看到王旗移动,配合天上飞的火球,士气必定崩溃。公爵又喊了一次,不知道是震天的喊杀声干扰了国王,还是路易就装作听不见,总之国王继续往马背上爬。可怜的仆人承受不了国王本体加上盔甲的重量,腰都弯了。
公爵推开拦路的侍卫,拉住路易,“陛下,士兵们都在看着你呢!”他往外一指,国王呆了。王室部队聚集在山脚下,无数双眼睛看向这边。
陛下依旧翻身上马,正在公爵失望的当口,国王调转马头,骑到山丘上显眼的位置。他抬起手,简简单单的动作,就让山下欢声雷动。
不愧是在深宫中长大的,演技相当精湛。公爵压制住心中的不屑,加入了欢呼的行列。等众人的仰慕告一段落,公爵凑过去,悄声把自己对投石机的推测如实相告,陛下深以为然。群臣相视一笑,颇有几分战场知己的模样。之后突厥人又射击了两次,路易骑在白马上巍然而立,一副英勇无惧的君主形象。
没等威廉姆松口气,战线中有了新的骚动。号角连声响起,一面面色彩斑斓的战旗斜指着前方,法兰克贵族不听指挥的老毛病又来了。
没有步兵去搬开拒马鹿岩,没有弩手压制突厥人,单靠骑士冲锋太过勉强。公爵跨上战马跑回前线,他走的急顾不上跟国王打招呼。
弗朗西斯震不住那些大大小小的贵族,公爵心知肚明,也有准备,却没料到突厥人神奇的战争机器将骑士的总攻提前诱发。公爵甩了下缰绳,疾驰到弗朗西斯所在的位置。年轻骑士急得憋红了脸,他没资历去叫停任何一家的队伍,也不能放下自家骑士不管。公爵的出现真是救命稻草,年轻人只差没喜极而泣了。
贵族说干就干,三声号响整队出列,由阿让伯爵带头,骑士们争先恐后涌出战线,去赢得荣誉,好像突厥人是熟透的苹果。步兵必须全力向两侧跑开,才能避免被骑士踩于马下,自家的征召步兵习惯了老爷的做派,最多朝地上吐唾沫发泄发泄。亚平宁的弩手可不干了,外国雇佣兵挥舞着拳头,用当地语言高声咒骂绝尘而去的骑士。
没过多久,原本紧密的阵型就空了大半,受这些人影响,除了公爵本家的部队,跟公爵联盟的贵族也陆续出击,生怕在这场你争我夺中落了下风。事到如今,哪怕圣乔治在世也指挥不了。公爵接过侍从递上的头盔,要部下吹响号角,率领伯纳德家族骑士加入后续攻击队列。
身披钢甲的法兰克骑士扑向突厥人的防线,没来得及逃跑的马弓手成了第一批死在骑枪下的牺牲品。本来异教徒模仿这边的战术,也搞了一批步兵拿着盾牌掩护下马弓箭手,还未及展开便对上冲锋的浪潮。近千人的步弓手组合仅仅后排有机会逃命,他们丢下弓箭,跑得头也不回。
要不是面甲遮着脸,妨碍呼吸,阿让伯爵真想放声大笑。这就是奥斯曼苏丹的大军?伯爵已经在想象出他俘虏异教徒酋长,完成几代人梦想的时刻。教皇肯定会封我为活圣人吧,只要押着苏丹献俘于圣座之前。异教徒在前面拼了命的跑,伯爵不想浪费骑枪,纵马撞过去,将天杀的异教徒踩倒。即便隔着鞍座也能感觉到骨头的碎裂,这回,伯爵真的笑了。
然而他的笑声嘎然而止,骑士们将逃敌斩杀殆尽,那些之前被遮住的防御工事就显了出来。拒马与插在泥地中的鹿岩交错排列,无法骑马通过。异教徒在障碍后站的整整齐齐,长枪长弓样样不缺,已是蓄势待发。伯爵很想下令让大家下马,骑士在步战中同样致命。可他说了不算,阿让家族处于领先位置,是进攻队伍的矛头,后面跟着的其他家族压根不知道前面的情况。
除非他想被踩死,不然只能继续前进。
羽箭的密集攒射打在盔甲上叮当作响,伯爵人马俱甲,不怕这些。可总有盔甲不是那么好,坐骑又没马甲的骑士,伤亡开始出现。伯爵硬着头皮往前冲,他越过一道拒马,在第二道前,坐骑受到长矛惊吓人立而起,缺乏保护的马腿上中了好几箭,伯爵被甩下。
阿让从地上爬起来,此时的冲锋速度已经大为减缓,他不用担心被误伤。后面的骑士不停往前涌,他身不由己再次成为先锋。突厥兵拿着长矛乱刺,伯爵抽出家传宝剑猛力劈砍,没一个异教徒能伤到伯爵。
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法兰克骑士奋战不懈,生生打穿了突厥人的防线。侍从拍马赶到,让出了坐骑,阿让伯爵重新上马也获得了较好的视野。
拒马远不止一道,仿佛突厥人没别的事好干,全部用来摆路障。而这一回,工事前面竖起了两具……泥雕?他掀起面甲,再次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两具泥雕有手有脚,还会动,是活生生的!
“巫术!肮脏的巫术!”有骑士喊着。
“VivelaFrank!”伯爵呐喊着带头冲锋,这不刚好说明了正义是在法兰克人这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