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活人,两大一小,姑娘拉着孩子,男人在前面开路。几步之外尽是些早该死去的人。活尸只要不处于攻击状态,走起路来便像个醉汉。闻起来也差不多,当然了,酒鬼是不会缺了某些器官,或者把肠子拖到地上。成年人彼此间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也见过这些面目狰狞的尸体一旦被“激活”将有多恐怖。
孩子倒无所谓,他的头转来转去,嘴巴问个不停。
“我们去哪儿啊?”
简简单单一句话,仅有五个单词,活尸的呻吟立刻停止,超过一百双腐烂的眼睛盯死了他们。
“去河边呀,奈特。”罗拉娜的声音悦耳动听,比跟他订婚的贵族女孩强多了。波修士记得那女孩最喜欢说的话是,“谢谢”以及“不用了”。
游骑兵拍拍奈特的手,硬撑着一张笑脸。女孩很坚强,但也有极限。死人走路摇摇晃晃,时不时就会跟她擦个肩,每次碰撞都让罗拉娜克制不住的颤抖。
“妈妈不准我走远。”奈特皱着眉头,语气充满了哀怨,“她总把我关在屋里。”
僵尸又站住了,仿佛一堵恶心的墙,波修士进退不得。他真想打掉活尸的头,踩烂流脓生蛆的眼睛,可他不敢。王子曾经在二楼卧室向墙外的尸体丢石头解闷,被击中的活尸盯着他房间看了一天一夜。谣传死灵极度怨恨生者,看来没错。
女孩哄了奈特几句,没什么效果,微微颤抖的声音与苍白的脸色哪有说服力。波修士也没办法,他没陪过奈特哪怕一个小时,罗拉娜哄不住,他更别提了。挡在死人与游骑兵和男孩之间,是他唯一能做的。
“这样好不好,你骑到殿下肩膀上,看看远处的风景。”罗拉娜来了灵感。
“可,可以吗?”奈特既期待又害怕,他知道王子殿下不像“漂亮姐姐”那般好说话。小男孩眼巴巴的看着王子,波修士以一个继承人应有的能力,将苦瓜脸硬扭成了微笑。
“当然了,奈特。”他弯腰举起男孩把他放到肩膀上。开玩笑,周围的活死人全是这小屁孩的应声虫,敢不从命。
站得高看得远,视线脱离了死气沉沉又臭烘烘的僵尸,奈特心情变好了许多,顽皮天性跟着发作,他干了件以下犯上的事,伸手去揪波修士的尖耳朵。
罗拉娜捂着嘴不敢吱声,那是王子,未来的星辰咏者。
波修士哈哈大笑,任由奈特揉捏,小男孩问精灵是不是兔子变的,他也没生气。王子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宽宏大量。不像在水井旁对她上下其手,跟流氓没任何区别。现在不是算总账的时候,双方悬殊的地位注定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游骑兵只能咽下这口气。
挡路的尸群散开了,死人哪有什么事要忙,失去指挥,不过一群无头苍蝇。
她用指头戳了下波修士的后背,朝远处的小河使了个眼色,王子会意,硬着头皮穿过了寥寥无几的活尸,游骑兵紧随其后。奈特很开心,他的生活中压根就没有过叫做“父亲”的角色,这会儿有个男人肯给他骑肩膀,小男孩开心都来不及。三人把尸群甩到身后,直奔前方的河流而去。
“死,死灵,不得过流水。不知,殿下听没听过。”游骑兵说起了古老的母语,因为长时间没有实践,她结结巴巴,像是含着口水说话。
“略有耳闻。”贵族家的教育好得多,波修士说起来一点咯噔都没。
王子看游骑兵的目光中除了异性之间单纯的吸引,又多了几分尊敬,平民出身的罗拉娜总能给他惊喜。
“姐姐?”奈特是个好奇宝宝,一分钟的空闲也不留,“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在说以后带你去哪里玩。”罗拉娜摸着男孩的手,“你会看到很多很多从未见过的美景,奈特。”
女游骑兵发自肺腑,句句属实。
意味着自由的河流就在百步之外,尖耳朵已能听到湍急的水流吹刷河岸,撞击岩石。前面没有活尸了,传说是真的,死灵无法靠近流水。对岸的梧桐树上,一只小松鼠钻出洞,以极快的速度啃食坚果。
生与死,以河水为界。
王子和他忠实的游骑兵相视一笑,波修士拉起罗拉娜的手,女孩没有拒绝,她的笑容真美,夺走了世间所有颜色。两人手拉着手跑起来,奈特在波修士肩头快乐的大喊,好个幸福的“一家人”。
河流越来越近了……
乔尔·布鲁诺是父亲最小的儿子,童年享尽了哥哥姐姐的宠爱。小乔尔在街坊中无人敢惹,谁都知道他上面有三个哥哥,比他年长两岁的姐姐发起火来凶得要命,也不是好相与的。
等他到了十五岁,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儿子没有继承权。家中虽然不穷,光城外的磨坊就有两座,可他有三个哥哥,这点家产只够把大哥送去做侍从。联络好的骑士老爷因为他家是商人,一直在犹豫。哥哥们没前途,最小的弟弟更不用说。
如果大哥能当上侍从,升到骑士,他将爬上贵族阶层。而二哥和三哥之间,能力强的继承家族产业,稍弱点的当助手。姐姐订了婚,明年便会出嫁。
至于乔尔,他以后的道路从出生那一刻便决定了,父亲会给些田产,好让他组建家庭开枝散叶。乔尔不贪心,他安于现状,再大的雄心壮志,也需要相应的能力去实现。
但战争爆发了,不同于以往贵族老爷的游戏,那与平民无关,无论城堡竖起谁家的旗帜,不过是换个主子,普通人该干吗就干吗。异族入侵改变了游戏规则,以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奥斯曼人宗教信仰与法兰克人不同,打定主意要把泰拉教徒全变成奴隶。
父亲未雨绸缪,在奥斯曼军舰出现在加来外海的第一天,就带着全家人撤退了。老布鲁诺早早把钱存进圣艾迪安的银行,那座城市因为有矮人步兵守卫,两百多年没换过主人,真正意义上的坚不可摧。至于房子还有店铺,父亲交给老管家看守,许诺回来后给他一大笔奖金。
只要他有本事活到那天,这句话父亲与管家都心知肚明。
乔尔拉着缰绳,指挥坐骑往溪水边走。私底下父亲告诉儿子们,加来港绝对守不住,父亲已经计划把产业搬到帝国去发展。他说自己受够了五里一卡,十里一税,不同的老爷不同的价码。哪像帝国,皇帝陛下调整了税率,全国统一,老布鲁诺向往已久。
听说帝国给普通人机会更多,还有个女精灵骑士?乔尔希望新国家能成为他的福地。
少年翻身下马,从鞍座上解开木桶。溪水清澈无比,他先捧起水洗了把脸,才放下木桶灌满,他提着桶放回马儿身边,又拿起另一个空桶往水边走。
对岸多了两个人。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金发姑娘,一个满头黑色卷发的矮胖男人。事出突然,两边都楞住了。女孩最先做出反应,她丢下手里的铁锅,一脚踩进水里,水流很浅刚淹到她大腿。女孩挣扎着走向乔尔那边,几次险些失去平衡,胖男人追上来,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往回拖。
“救命,救命啊!”女孩厉声呼救。
热血涌上头顶,乔尔跳进水中跑到了对岸,矮胖男人揪住女孩的长发,一路往马上拖。女孩疼的尖叫,不停的拍打男人那双多毛的手。
“放开她,混蛋!”乔尔怒不可遏,他从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土匪。
“???????????????????????????!”卷发鹰钩鼻的家伙恶狠狠的瞪着他,右手亮出了弯刀。
奥斯曼异教徒!全法兰克都找不到弧度如此之大的单刃刀,即使印地来的佣兵也不用这东西。少年慌忙去摸腰带上的剑,拔了两次才抽出来。
异教徒丢下女孩,扑向了乔尔,弯刀当头劈下,少年勉强挡住。异教徒连攻击路线都懒得换,仗着体型优势连续下劈,打的乔尔只有招架的份。野蛮的力量迫使他必须双手持剑举过头顶抵挡,这让他中门大开,异教徒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抬脚踢翻了乔尔。
少年仰面倒地,长剑被甩到了几步之外。奥斯曼人踩住他胸口,让乔尔动弹不得。弯刀被举高,在太阳的照耀下寒光闪闪。
死,我会死!乔尔双手挡着胸口,这勾起了异教徒某种恶趣味。他一连换了几个瞄准地方,折磨着受害人。
弯刀最终对准少年的脸,只靠手是挡不住的。
“啊!”奥斯曼人突然惨叫一声,踩着乔尔的脚松开了。异教徒大腿根部插着把匕首,深的只能看见刀柄。女孩恐惧的往后退,她成了奥斯曼人新的目标。乔尔从地上抓起剑,看都来不及看,凭着本能把剑捅进异教徒宽阔的后背。他咬紧牙关往前用力,直到剑尖突然一松,奥斯曼人被捅了个透心凉。
在敌人的尸体边,劫后余生的人激动的抱在一起。
没等乔尔好好体会下英雄救美的感觉,新的要求又来了。
“异教徒的营地离这儿不远,那里有十几个被抓的女孩子,求你救救她们。”女孩握紧了他的手,生怕一松开乔尔就会跑掉。
少年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脱下外套给女孩披好,领她走回对岸。富商家养不出傻儿子,他要先回去搬救兵。乔尔先扶女孩上马,又跟着爬上去。少年最后看了眼奥斯曼人的尸体,和遗落的长剑。
一会再来拿吧,他搂住女孩的腰,这对于缓解紧张很有帮助。布鲁诺的小儿子带着救下的姑娘离开河边,快马加鞭往回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