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阿登森林就可以进入帝国,这常识农夫都懂。不归之森的迷信没吓倒几个人,农闲季节仍会有猎户在森林中打猎,胆子大的游商也会结伴穿梭于两国之间。号称不归之森,却从来没人走错过路。一切早被规划好了,人类会将魔法结界视为不可逾越的森林,转而另谋他途,几百年过去了,靠着种种手段精灵成功守住秘密,让全世界都误以为尖耳朵种族安居东方。
外面吵的像世界末日,也没影响到波修士对结界的信心,闯入事件几乎不曾发生。志得意满的想象被打断了,上回出事,他多了个“表弟”。
马车只能跑到森林边界,在精灵有意栽培下,数目密度高到违反自然规律的程度,即使森林里也只能牵着马走。那些人早早丢下马车,徒步穿越树林。游骑兵举弓瞄准,打算像往常那样装神弄鬼把人类吓跑。精灵射手引弓待发,却没一个人松弦。直到握弓的手抖的厉害,再也无法瞄准。做工精美的利器一把接一把垂下,带队指挥官什么也没说。
离群索居的日子久了,比起矮人,精灵对人类谈不上喜欢,必要的话也能痛下杀手。可迎面跑来的几乎全是女人和孩子,精灵没有丧心病狂到射杀妇孺的地步。
屠夫没人想当,大家便去看波修士,等他拿主意。
“别紧张,人类看不穿结界。”王子安抚众人,他说的没错。哪怕双方相隔不过百米,在人类看来精灵所处的位置仍是片难以逾越的密林,正常情况下他们会绕路,擦着永恒之森边界而过。如同之前那些因为追寻食物而过于深入森林的猎手,没人能闯进精灵的家园。
没“人”可以。
精灵视力不是万能的,得不到星辰咏者允许,游骑兵部队对外界正在发生的战斗了解不多,等精灵们看清对法兰克人穷追不舍的到底是什么后,全都握紧了手边的武器。那些“东西”长得像人,也穿着衣服,可那绝不是人类。断手没什么,照样跑的飞快。没了腿的可以爬,不比跑步满多少,肚破肠流也无所谓,追兵压根不在乎。
地狱里的行尸走肉竟然来到了凡间!
波修士亲眼看到一个“人”踩着自己的肠子前进,恶心恐怖的情景害得他头晕目眩,要不是顾忌王子的尊严,他早就吐的稀里哗啦了。
深呼吸,深呼吸。他强咽下涌到喉头的胃溶物,又欲盖弥彰的抹了把嘴。
致命的追逐就在百米之外上演,那些人为了逃命已经丢掉了身上的所有累赘,马车早被弃置在森林外,成了活死人第一个攻击对象。可怜的马儿嘶鸣不止,然而受累雨拖挂的车,它们连一丁点机会都没有。
区区拉车驮马怎么填的满死人的胃,饥渴的眼神又盯上了新的目标。
有个孩子不听话,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生吞活剥的场面吓坏了他,男孩绊倒在树根旁。
“妈妈!”男孩喊着母亲,伸长了手。
死人不会疲劳,不需要呼吸,百无禁忌,恐怖的尸体在密林中如履平地,离跌倒的孩子只有十几步远。“妈妈!”男孩又叫了一声,精灵非人的视力让波修士看清了男孩裤子上的血,他没办法逃跑。终于,男孩的母亲逆流而上,拉住他的手。母子两人双双被追上来的活尸扑倒,死人不是天生的食肉动物,只会逮到哪里咬哪里,完全不懂得先杀后吃的道理。
凄惨的呼救折磨着现场每一个精灵的尖耳朵,不止一位女性游骑兵捂着脸跪倒,男性全在咬着牙强撑。更多的眼睛看向他,波修士绷着脸握紧了拳头,过了很久才意识到指甲已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地上流。
我能怎么办,永恒之森的秘密必须守住!王子保持沉默,上百人的游骑兵就那么站着,对不远处的惨剧自以为能无动于衷。
惨死的母子俩给其他人争取到了时间,死人与活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许多,母亲抱着孩子,姐姐拉住妹妹,所有人都在没命的跑。也许他们能逃掉吧,波修士心存侥幸,因为他的良心经不起再一次折磨。
森林不是城墙,树木并非卫兵,幸存者遇到了另一股活尸,被截断了去路。女人孩子的尖叫令人动容,人群中有勇敢者挺身而出,有些女人装备了武器,正试图扮演士兵的角色。然而除了极个别真的会用剑,大部分人只能以命换命。
指挥官是个三百多岁的中年人,无数次带队深入人类的领地化妆侦查,无形中跟当地人有了太多羁绊,没法像波修士那样冷血。
“箭上弦!”他喊道。
无论男女,游骑兵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全在等命令。
“住手!”王子用更高的音量把群情激奋的部下压住,统治者的职责不是讨人喜欢,而是做出正确决定。指挥官愤怒的瞪着他,很多游骑兵装作没听见王子的话。波修士威信不够,只好以星辰咏者之名抬起手再强调了一次。蓄势待发的羽箭被迫停止,部队服从了命令,绝非出于对王子的爱戴。
活尸以绝对优势的数量打垮了反抗,剩下的女人慌不择路,开始往看似无法通行的地方跑。冲得最快的几位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进退不得。集合了全体精灵法师努力的成果,结界远不止是障眼法那般简单。后面的人也跑到了,她们捶打着看不见的墙壁,绝望的哭叫。很多人干脆放弃了,蹲下来抱住孩子,紧闭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
死人步步紧逼,活人时日无多。
温室中培育的花朵,有着比老一辈泛滥的多的同情心。说不清是哪个游骑兵先发的箭,也没人关心。有了带头的,其他人更不会客气。经过严格训练的精灵弓手射速惊人,抱头等死的女人突然发现活尸都不再动弹,头上还插着一根或者几根摇摆不停的箭。游骑兵以漂亮的齐射解决了活尸,没等年轻人弹冠相庆,树上的观察哨已经发现了新的威胁。
做为指挥所的巨树枝头亮出一面红旗,急促的向前挥了三下。敌人成千上万,敌人包围了这里。
不能再默默无闻,让人类以为是天上的神施以援手了。
救都救了,一不做二不休吧!
“让她们进来!”说完这句话,波修士觉得通体舒畅,游骑兵的拥戴是一方面,更多则来自于忤逆父亲的快感。
妹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他忽然理解了蒂德。随着法师的咒语,永恒之森在她的结界上打开了一个小口。
与许多许多年之前不同,这次是出于一个高贵的目的。
老年人总是多梦而短眠,在那不算长的沉睡时间,咏者饱受噩梦困扰。对此,他的书记官习以为常。
左耳跳了一下,是靠着办公室墙壁的那边,维康尼娅叹口气,以一个五百岁女人能做到的安静悄悄推开门,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但她毫不避违。
莱格拉斯又一次趴在桌上睡着了,满嘴梦话算是副产品之一。维康尼娅不敢去动咏者,睡眠是莱格拉斯少有的自我放纵,一旦吵醒他,咏者将会选择继续工作。书记官拿起衣架上的厚外套,盖到咏者身上。
“对不起,维康尼娅。”
嗯?书记官吃了一惊,停下了手上动作。咏者好好的趴着,原来是梦话。
书记官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轻轻拉开门,朝外面迈出一条腿。
“原谅我……”梦话仍在继续。
她离开了咏者的办公室,让棕色的门在身后关闭。夜已深了,走廊上执勤的卫兵哈欠连天,跟她这样的老女人不同,年轻精灵总是睡不够。
她收拾干净自己的桌子,结束一天了的工作。维康尼娅的房间就在咏者办公室旁,穿过走廊就到。
打瞌睡的卫兵被她叫醒,维康尼娅叮嘱了小年轻几句。
夜风穿过走廊,冻的书记官裹紧了斗篷,五百多岁了,虽然华发依旧,美目摄人,皱纹很难发现。可她不再年轻,夏天的风都能刺激到她逐渐老化的关节。
穿过长廊,书记官朝自己房间走去。那里没人等她,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除了一张单人床和若干家具,她刁然一身。
维康尼娅曾经动情过,罗马百夫长普利乌斯便是偷心的贼。百夫长身死那天,精灵的心也随他而去,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房间到了,刚好来得及让她躲进去,不被巡逻卫兵撞见书记官的眼泪。维康尼娅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整齐,呆板,一尘不变。
不像她的普利乌斯,总能给她惊喜。
守卫站住不动了,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了极力压抑的哭声。犹豫再三,还是举起手敲了敲门,哭声戛然而止。
“小姐,你没事吧?”他很想叫夫人,可书记官未婚。
没有回答,卫兵礼貌的在门边站了一小会,才转过身。
哭声又起,年轻人摇摇头,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