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不休息吗?”
儿子不知进来问第几次了,他笑而不答,甚至没有抬头看自己的孩子。时间之于他太过宝贵,每一分乃至每一秒都要去争取。羽毛笔饱蘸了墨水,他给一份刚看完的文件签名。
法拉克人正在边境开战,游骑兵不清楚对手的身份,请求允许派出斥候贴近观察,咏者并不赞成,便只署了个名表示他看过。“莱格拉斯·绿叶。”他如是写道,用的却是字母,而非祖传的方块字。留守精灵与徒迁精灵虽没闹得兵戎相见,但也不甚愉快,双方互相唾弃彼此,老死不相往来。
不知不觉,他已经签了十几份文件,星辰咏者很忙,能送到他手上的大多由书记官先行做过筛选,不过关的会交给他儿子波修士去对付。这项工作本该由公主负责,而非交给一个外人,幸好书记官跟了他很长时间,久到足以证明了忠诚,差不多五百年吧?两人都在这里耗尽了青葱岁月,表面上精灵的年龄让人难以捉摸,可在内心深处,咏者已经感觉到了造物主的呼唤。
就在他发呆的那么短短一瞬,由笔尖滴下的墨水污浊了信纸,咏者一咋舌从手边的纸盒中捏住一撮细沙,撒到墨汁上。黄色沙粒与纯黑的墨水融为一体,带给他一个相当不快的联想。蒂德利特,他不知所踪的心肝宝贝。
哦,女儿,你为什么要跟着坦塞勒斯跑掉。他有太多办法能将蒂德利特捉回来,却没有一种能保全家族的颜面。他派了坦塞勒斯去执行一项自杀式任务,没想到把亲生女儿也搭进去。指责公主失德的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他只好压下派人去寻找的念头。
蒂德利特要想再回到永恒之森,除非她成为无可争议的英雄。或者,莱格拉斯恨自己会这么想,可更恨女儿弃他而去。
跟那个坦塞勒斯一起死在外面吧……不成功便成仁。
据说传统的精灵都会花半个世纪来学习基本的战技,而且不分男女,高低贵贱。但永恒森林太过平静,休说敌人,食肉动物都是猫狗之类的宠物。新一代的年轻人比起刀剑魔法,更喜欢画画写生,以及坐在河边唱些蹩脚的押韵诗。
波修士王子广受爱戴,亦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能一口气吟上十几个排比句,把青涩少女画的楚楚动人,论起军中的经验他还不如妹妹。
蒂德,波修士心里咯噔一下。小妹,你为什么要跟着坦塞勒斯,一个杂种跑掉?!
他没机会问,也没空闲去想了。永恒之森的边界现在热闹着呢,做为压阵的王子,他得全力以赴才行。波修士把指挥部选在一棵年龄与他相仿的树上,一百多岁的精灵只是毛头小子,放到树上,那便是苍天巨木了。大树的枝桠宽敞到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而行,顺着搭好的梯子登顶,便可对前方的战事一览无余。
这场战斗进行了两天,精灵就躲在树上观察了两天。法兰克人就要失败了,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波修士从未喜欢过人类,因为妹妹私奔的缘故,他更是生起了嫌恶。然而现在他却瞪大了眼睛,试图找出一丁点法兰克人获胜的可能性。
举着白底鸢尾花旗的队伍排出了还算整齐的阵型,骑士的盔甲在阳光下闪耀,步兵跟在骑士后面。一声号响,冲锋开始。法兰克人仿佛一支射出的银色箭头,直冲对面那条黑色长龙。
与昨天一样,才跑了百步远,冲锋的队伍便前后脱节,法兰克骑士不屑于驻足等待步兵跟上。银箭扎进黑龙,将之从中部凿穿,步兵紧跟而上,把开口扩大了数倍,法兰克人气势如虹,攻势凌厉,好似水银泻地一般。
骑士并未停留,鸢尾花旗继续向下一道黑线前进。进攻依然顺利,步兵也总能跟上骑士稳固成果。可敌人仿佛无穷无尽,骑士冲破一阵,便会有新的一阵在前方等待。
法兰克骑士锐不可当,他们连续突破了八条战线,正在向第九道冲锋。可步兵跟不上了,每一阵都能拦下更多的步兵,银色箭头从一个半圆形的饱满矛尖,成了狭长刺剑,号角声杂乱无章,显示下面的军队搞不清到底谁说了算。之前被撕碎的敌人似乎不知道恐惧,波修士眼看着他们再次汇集成群,从法兰克人后背袭来。
步兵走不了了,他们被拖住与骑士彻底分离。骑士的队伍这会又突破了两阵,向着第最后的防线冲击。而这一回,法兰克的敌人也集结成一个新月形的半圆,而非之前那种单薄易碎的散兵线。骑士冲到一半就被迫停下,波修士听见号角吹响,前锋在焦急的呼唤后续部队。
没有后援了,放眼望去,平地上全是代表黑夜的颜色。银色的光点在太阳下顽强的闪耀,直到被彻底抹去。
“这帮蠢货!”
游骑兵指挥官一拳砸到树上,他的怒火甚至让参天巨树都为之一颤。波修士感同身受,可他想的却是一首打油诗。
“殿下,请恕我失陪。”得到波修士的允许后,指挥官拉住一根绳子,溜下了树。波修士低头看着这位游骑兵快速降落,他速度是那么快,以至于落地的瞬间必须做一次前滚翻来缓解冲击力。指挥官翻身上马,带着部下冲向边界。
盯着远处太久,王子也累了,他扶着梯子往下走。这棵树很高,即便不及城中那些千年老木,也让波修士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完全程。
他花的时间太多了点,等踩到青草地,刚才出去侦查的游骑兵之一正在下面等着他。
“怎么了?”波修士有点不高兴,昨晚彻夜帮助父亲处理政务,今天一早又跑来边境观察敌情,他急需躺回床上,狠狠睡一觉。
“队长请殿下亲自去看,他无法做决定。”游骑兵脸上阴晴不定,又坚持不说到底怎么回事,波修士只好爬上马。
“带路吧,士兵。”王子强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维持住了接班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