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从被带进来便一言不发,是太害怕,吓傻啦?莫罗兄弟深知外界对苦行修会的刻板印象——不可理喻的宗教疯子。其实一点都没错,修会里很多兄弟已经祈求不来神力,如此明确的信号到了苦行僧之中,却成了神给予的另一个挑战,而非当头棒喝。
犯人直勾勾的看着他,眼里的鄙夷三岁小孩都读得出。那不是畏惧,更像居高临下的轻蔑,
“名字?”修士决定先压对方一头。
纸上明明白白写着犯人叫卢克·贝松,一个普普通通的法兰克名字,但掌握一个人的姓名是压倒他的开始。高昂着头的嫌疑犯任谁都受不了,完全不像个被拷打折磨,又跟尸体关了一整夜的人。
“我没名字。”卢克舔着嘴唇,似乎不是因为口渴。
意料之中的对抗情绪,他提前翻阅过卷宗,年轻人被判了火刑。一个被剥夺了希望的将死之人,偏偏莫罗兄弟需要他开口,卡昂城的净化搞得轰轰烈烈,他不在这里闯出一番名堂怎么甘心。
卢克的供述里中提到自己还在学习阶段,那肯定有老师,同学,以及给这帮巫师印书的工人,店主,再加上卖给他们施法材料的小贩。莫罗暂时不打算搞连坐,但……他稍微扩展了下思维。如果抓了这些人的家属,那就能凑出一大堆跟魔法有染的罪人。
放飞想像力的苦行僧自鸣得意,盯着桌上卷宗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等他抬起头,发现犯人还在瞪着他。那不仅仅是无礼的问题,莫罗觉得自己被人用目光给亵渎了。
不,我很安全,犯人是个瘦弱的巫师学徒,纸上不写着的嘛,他连基本的魔法都做不到熟练运用。一条软脚虾,仅此而已。为了霸占功劳,莫罗兄弟坚持独自审讯。当然,卫兵走之前把犯人给捆在椅子上,这是基本的规矩。
既然犯人不打算说,苦行僧便解下腰间的皮带,亮出了嵌满铜钉的表面。这玩意儿既能用来打人,也可以祈祷。见卢克无动于衷,他第一鞭就往脸上招呼,那张总是挂着冷笑的脸他早就想打了。第二鞭冲着肩膀,他需要这人说话,不能把嘴给弄烂。才两鞭,带出的血已糊了他一头一脸。
犯人在笑,卢克笑的喘不过气。莫罗兄弟恼羞成怒,照着他本打算保住的嘴巴抽下去,皮带停在半空反过来缠上他的脖子。
“救,救命……”苦行僧很丢人朝门口叫喊,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这里是拷问室,什么稀奇古怪的声音都会有,卫兵不会在意的。
卢克从座位上站起来,绳索自行脱落,好像卫兵是不会打结的笨蛋。巫师学徒举起一根手指,勒脖子的皮带稍微松了点,因为他需要跟莫罗兄弟说话。
“想要扬名立万,在教会出人头地吗?”卢克邪异的笑着,嘴角上扬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这笑容暴露了太多的牙龈,太多的眼白。
“我可以帮你。”手指一挥,莫罗兄弟不瘫倒在地上,被迫仰视卢克。
那还是卢克吗?胸口根本没有起伏,鼻翼也没一丁点动静。阳光自审讯室的天窗投下,让苦行僧看清了犯人那双纯黑的眼睛。
卢克早就死了,搞不好是昨晚,眼前的“他”不过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苦行僧想在胸前画泰拉之矛,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是实现你的愿望?”语言上循循善诱,行动上却勒紧了套索,尖钉缓缓埋进他的脖子。
“或者一文不名,死在这里。”
在窒息前他刚来得及点了点头,苦行僧没有询问对方的条件,讨价还价是给予强者的尊重,莫罗兄弟搞不懂恶魔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要他许愿。
曾经的芊芊玉手已是不忍猝睹,她右手手腕以上的部位不翼而飞,左手除了只剩下一点点皮粘在上面的食指,勉强算是大体完整,虽然掌心闻起来类似五分熟的牛排。人类看见雕像破了都会掉眼泪,何况美丽的尖耳朵姑娘。恶魔造成了几十人的死伤,唯独她身边围着最多的关心者。
里昂不得不请走了某些过度热情的人,他们不仅妨碍了艾拉,附近的闲人太多万一把她还未找到的断手踩烂,那便无可挽回。女神赐予的神力终究有限,肢体再生只在《圣典》中提过。艾拉跪在地上捧住蒂德利特的断臂,闪电造成的灼伤也止了血。剩下的人都撅着屁股搜索,时刻注意脚下别踩到了一截人手。
寻找她的手巴掌费了很多精力,无形中就忽略了普通伤员。本地的胖牧师地位崇高,说一不二,面对恶魔竟然没跑,也算是尽力了。然而他似乎并不能施展什么医疗奇迹,这种现象在高阶神职人员中见怪不怪。只靠信仰维持不了教会,敲骨吸髓的行政官僚亦是必不可少。
“找到啦!”艾琳惊喜的喊了一声,她从墙边杂草中捡起一只断手,举得挺高,很多人当场就吐了。
蒂德利特逃过了成为残废的命运,两位真正的牧羊人转去照顾其他伤者。坦尼斯抹掉头上的汗抱起蒂德利特,担心被星辰咏者问责的不止里昂。
恶魔不是凡间生物,不能被实实在在的杀死,所以留不下尸体,里昂只能从烧黑的地面和伙伴口中来判断恶魔数量。谢天谢地,迷诱魔有一个,小号的恶魔不超过半打。恶魔可以召唤同伴,只是不能超过它的位阶。假如放着一个恶魔不管,最多几十天那个地方就不能住人了。里昂知道这些,但从苦行僧变成迷诱魔到现在最多几个小时,连半天的时间都没有。它从哪搞出那么多怪胎?
夜色将至,人们围着教堂点起篝火。胖牧师——现在里昂知道他叫“凡托”,正在教堂门前徘徊,里昂都数不清这是他走的第几圈了。凡托牧师想进又不敢进,想走又舍不得走,好像他亲生女儿被关在里面。
终于,牧师下定决心,他朝里昂打手势,示意大英雄借一步说话。
伊莎贝尔和艾拉忙于照顾伤者,坦尼斯守着小公主,矮人工匠正在武器库教那些士兵什么叫做尊重武器。只有艾琳留在火边陪他,所谓的悄悄话瞒不过那双尖耳朵。既然如此,里昂摇摇头,要牧师打开天窗说亮话。
“啊……呃。”能让中年男人抓耳挠腮,这问题显然不好解决。凡托牧师吭吭哧哧半天,竟然打住不说了,他没事找事的对着篝火伸出手,好像夏末的夜晚会有多冷似的。
男人有太多需要顾忌的社会规则,便留给女人不少发挥的余地。游侠盯着主教看了会,让他不自在的干笑。
“明天一早我们就走。”艾琳故意搭上里昂的肩膀,给自己的话增加可信度,“请你准备些路上用得着的补给。”游侠说的板上钉钉。
“明天,这么快?”牧师吓了一跳,他从火堆边跳起来,“不再呆两天吗?大家都很感谢伍德先生和你的帮助。”
“其实我本想连夜出发。”里昂懂了艾琳的意思,跟游侠一唱一和。
“反正这里也没什么需要我们的了。”
明知故问。
牧师的胖脸拧到了一起,他在胸前画着泰拉之矛,以此做为一场渎神故事的开场白。
圣骑士是剑,是矛,也是盾,必要时,亦可为水,救济斯民。她为蒂德利特盖好被子,再次跟精灵额头对额头,检查小公主是否发烧。汗湿透精灵光滑的皮肤,但她身体是冰凉的,稍微有一点点温热。
“陪着她,如果发热了赶快叫我。”伊莎贝尔交待坦尼斯,游骑兵郑重其事的答应下来,他挺身肃立,对不远处的凳子看都不看一眼。
可怜的“小伙子”在惩罚自己,一想到“小”这个词,伊莎贝尔真想笑。每个精灵都那么老,又那么年轻,只有神才搞得懂这些漂亮的生物到底多大。
修女在另一边,镇上的库房被清理出来用作临时医院。这里足够宽敞,避免了两位饱受神恩的人四目相对,伊莎贝尔觉得黑暗精灵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修女跟谁都不亲近,伊莎贝尔想不起来黑暗精灵曾经发自内心的笑过。
我得跟她谈谈,伊莎贝尔耐心等到修女巡视完伤员,正要走过去。
“阿佳妮小姐?”里昂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虽然他刻意压着嗓门。
黑暗精灵有个极其短暂的抬头动作,随即又不动声色的停在某个病床边。伊莎贝尔暂时放下有自闭症的修女,她很好奇里昂找她干吗。
大英雄拉着她走出了屋子,外面月朗星稀,草丛里鸣叫的蛐蛐比飞荡的蚊虫可爱多了。她赶快关上门,原来都这么晚了。
这流氓不会是想对偷看我洗澡的事道歉吧?伊莎贝尔背着手,双腿不自觉的交叉站立。
“教堂下面有个界门。”里昂的表情糟蹋了月色,也浪费了女孩多余摆的姿势。
“什么?”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绝非听不懂,文盲当不了圣骑士。
“一道通往地狱的门。”艾拉推门的动作悄然无息,可她的解释确实多余。
在听墙根方面,尖耳朵都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