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并非有意把女人都安排到教堂后面,但队伍中三分之二的成员都是女性,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不太多。艾拉跟其他姑娘都不对付,他只有亲自带着。无形中就成了矮人跟弩车,他和修女,伊莎贝尔与蒂德利特的三组。两位射箭高手被他安排在附近的房顶,他把自己人洒的像是牛排上的胡椒面,唯恐不够均匀。
人类被黑暗精灵指挥的团团转,简直是对她唯命是从。艾琳看得心烦,踱着步子走到屋顶边缘,经过几次跳跃去了坦尼斯那边。游骑兵背向她,只有耳朵动了一下,他全神贯注看着下方的蒂德利特,那神情真让艾琳羡慕。太阳马上要落山了,日照变得无比珍贵,可投在坦尼斯身上,却激不起半点金光。
要挑毛病的话,他的耳朵也不够尖。混血儿就像精灵的翻版,一如东方人仿制的丝绸,永远赶不上正品。
“你父亲是人类?”拖到今天才问确实很奇怪,但之前她和坦尼斯也没独处的时间。她走了过去,老实不客气的占用了游骑兵的座椅。谁叫他站得笔直,还眼巴巴的瞅着小公主呢。
换做别人,这问题可是相当不礼貌,但她自己就是一个半精灵小女孩的母亲,有什么不敢问的。
坦尼斯又盯着蒂德利特看了会,小公主肯定能感觉到爱人的注目,但她偏不抬头,真有意思。艾琳做为过来人,很快搞懂了小情侣之间的别扭,那晚肯定发生了点什么。
“是的。”游骑兵总算收回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是个怎样的人?”艾琳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也为自己下嫁人类找点合理性。
精灵虽与东方人亲近,但关系大多止步于“朋友”,不会再更进一步,她是岛上这个百年中第一个跟人类发生关系的女人,还是未婚先孕,把家族的脸都丢光了。然而把一个大肚子孕妇赶出家门也实在过分,她永远不会原谅父母和亲人做得那些事,这也是她离开故乡的主要原因。
汉人不是常说“宁做鸡头不当凤尾”吗?抱着这种想法她带着女儿跑到泰西碰运气,只可惜她艾琳别说鸡头,鸡毛都没摸到一根。人类太短命了,仿佛弹个响指,就能看着他们在眼前倒下死去。她当过一回寡妇,不想再当第二回。
“我只在母亲的日记里读过他,是个帝国的小军官,得罪了上司被丢到边境混吃等死。”艾琳霸占了椅子,半精灵便倚靠着屋顶的烟囱。他双手环抱,眼睛望向西沉的太阳。艾琳突然同情起他来,自己女儿在赵家是大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这位游骑兵生下来便是个没爹没妈的野种。
蒂德利特不太想搭理坦塞勒斯,那晚的种种对一个女孩冲击太大。他要不要那么色啊,竟敢掀我的裙子,还用手……小公主觉得傍晚的太阳热过了头,把她脸都晒红了,蒂德利特赶紧躲入阴影,好避过旁人的视线。
“小姐,请让一让。”听到这句话,她只好又换地方。士兵正从马车上卸下木桶,里面装着修女祝福过的圣水。
“切,叛徒。”蒂德利特小声嘟囔,鄙视黑皮精灵能分散她的注意力,省得脑子里老是翻滚些不穿衣服的画面。而且她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喜欢,这加重了蒂德利特的罪恶感。
那些人开始把水往墙上浇,一场大扫除?精灵看得摸不着头脑。
“他们在干吗?”蒂德利特问道。
“烧,把恶魔烧出来。”伊莎贝尔神情肃穆,白甲圣骑士走到墙边,双手合十向泰拉祷告。
永恒之森是片和平到不像话的地方,只要肯老老实实呆在魔法结界之内,别说恶魔,恶狼都没一头。勇敢的私奔让她在选择爱情,追随内心的同时,也一头冲进了新生活。在此之前,魔法对蒂德利特最大的用处,是将“几步之外的茶杯拿到床上”。
魔法师闲的手痒,牧师的状况更糟。当年布置的结界是如此厉害,休说凡人,连天界的恩宠都一并挡下。神明不再回应精灵的祈祷,咏者向惶恐不安的神职人员表示,等外面的灾变一结束,他立刻开放边界。转眼间过去了几百年,大家习惯安宁的日子,出去侦查的斥候带回的消息一个比一个遭,人类似乎退化成某种野蛮无知的生物,文明成为追忆,世界进入了所谓的“黑暗时代”。
结界便留在那里,开放的事情无人再提。
在蒂德利特看来,这些人都是迷信的白痴,往墙上浇水?拜托,你们能不能再傻一点。她耸耸肩,趁机偷窥坦尼斯。她的男朋友跟红头发聊天呢,艾琳不时捂着嘴笑,看起来非常开心。
我可以把那个凳子移到一边,她决定给游侠找点麻烦。
旁边的人大呼小叫,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地面。墙在冒烟,教堂里面着火啦?蒂德利特收回指向艾琳的手。不止是白烟升腾那么简单了,墙的表面扭曲变形,逐渐浮现出一张脸,男人的脸。
墙壁变得凹凸不平,形成“他”的五官,嘴的部分则是一个越开越大的洞。“Ausecours!”人脸说话了,带着难以形容的痛苦,“他”在求救。
帮忙提水的妇女当场吓昏了好几个,男人变得脸色苍白,死死抓住手中的武器。
“怎么回事?”蒂德利特被吓个半死,她指着那张脸,闪电术的咒文已经到了嘴边。
圣骑士从车上搬下一桶水,照着墙上的人脸泼出去。如同冷水淋上炉火,升腾而起的白烟几乎将圣骑士盖住。等风将烟雾吹散,原来人脸的位置成了个一人多高的大洞,黑黝黝的勉强能看到教堂里面。阳光明明照在墙上,却拒绝再进一步,难道太阳也会恐惧?
里面传来的嘶吼和利爪摩地的刮擦,在场的人谁都不会错过。
“Préparez-vousàbattre!”伊莎贝尔拔出剑站到最前面,她以身作则给那些快要吓破胆的士兵当榜样。
蓝光自长剑上升起,在夕阳血红色的主题中宣示了神的存在。
勇气略有回升,士兵们肩并着肩,矛尖向前,男人总不能在女人面前当草包吧。
第一只恶魔露出了脸,像极了超大号秃鹫,只是翅膀下面多出一对长着尖爪的前肢。它个子比最高的男人都高,必须低下头扒着墙壁拱出来。
“attaques!”圣骑士带头冲锋,她看到恶魔背后长着翅膀,担心放跑了怪物。
尽管心惊胆战,可士兵们还是跟着她前进,几十支长矛指向恶魔,己方占了绝对优势。圣光逼得恶魔一步都走不动,秃鹫的头拼命后仰,它害怕了。
伊莎贝尔抬起手,命令士兵用长矛捅死它。被祝福过的武器逼向恶魔,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只恶魔钻出了破洞,它长得跟前一只很像,紧接着是第三个,没那么高大,像个吃得太胖的地精。人们咬紧牙关,步子缓慢而坚定。
第四只,第五,第六……恶魔鱼贯而出。
长矛攒刺戳死了两只小号恶魔,伊莎贝尔被秃鹫恶魔缠上,另一只扑向士兵,仗着体型巨大将防线打得七零八落。它给小号的同类创造了机会,齐头并进不再可能,形势转为对人类最不利的混战。
蒂德利特认出高个子的叫做弗洛魔,想了一会才回忆起小个子是怯魔。人类太不像样了,恶魔也不难对付啊,只要……她举了几次手都被迫放下,混战中的瞄准很不现实。闪电,火球,冰块,乃至用魔力举起木桶去砸都可能误伤到别人。
圣骑士跟弗洛魔打的有来有回,发光的剑压制住了恶魔,然而另一只在士兵堆里如入无人之境,随便一扬手便是一场血雨腥风。蒂德利特听见坦尼斯在喊,游骑兵也没闲着,但他和艾琳的箭对恶魔造不成致命威胁。蒂德利特退到马车旁,竖起右手食指瞄准了弗洛魔的秃鹫脑袋。
“闪电!”她说道。
咒语不过是启动口令,血脉才是驱动魔法的关键。
暴起的白光打得弗洛魔头一歪倒在人堆中,瞬间被长矛扎成喷血的窟窿。一只怯魔仗着体型小,钻过无数条人腿,跑向精灵。它个子虽小,前肢倒是大的出奇,弗洛魔举起拳头。蒂德利特也把它炸飞,让它成了某个士兵的战果。两发两中,蒂德利特兴奋的咯咯笑,她从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
我很强,我能让老爸都乖乖听我的。小公主的狂想眼看着没了边。
怯魔是成群结队行动的,亏她还看过书。两只怯魔一左一右奔向她,蒂德利特慌了,她平举双手,试图同时发出两次闪电术。
魔法需要专注,更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强行启动魔法又不能驾驭,便会被反噬。闪电在她掌心炸开,巨大的冲击力推着蒂德利特飞进马车上的木桶堆,圣水及时浇灭她身上的火焰。
“蒂德!”
坦塞勒斯喊着她的名字,她艰难的抬起头,看见游骑兵从房顶上跳下。
他没事吧?那里好高哦……
永恒森林的小公主咳出一口血,视线里的景物都成了闪动的光斑,我看不见,是天黑了吗?
太阳还未落山,她的世界已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