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族越来越嚣张,仿佛攻击罗马人还不够似的,连带着打起了精灵的主意。弓箭和魔法已经阻止不了侵略者,好几次游骑兵都陷入了艰苦的肉搏战。
每倒下一个精灵战士,都让他痛彻心扉。
人类才能活多少年?等到精灵度过儿童时代,踏进青春期的门槛,很多同时期的人类已是垂垂老矣,搞不好都死了。莱格拉斯·绿叶深知这一点,他举起手,拦住了欲跃出森林追击逃敌的部下。
“到此为止!”星辰咏者的儿子一言九鼎,游骑兵再不服气,也得听命行事。
与生俱来的权力吓得住新兵,但不是人人都会俯首帖耳,比如这位游骑兵的队长。
“不给野蛮人足够的教训,下次还会有更多的亡命徒过来。”队长说到了点子上,很多人出声附和。
“魔法屏障就快完成了,到时候就算来几千几万人也不怕,无意义的杀戮别做。”队长铁青着脸不说话,莱格拉斯也懒得争论。临走时,他又强调了一遍,绝不允许主动出击。
永恒之森是神赐给精灵的栖身所,金属龙尊重这一点,然而一旦出去,盘旋在云端的金龙银龙,可不介意给胆大妄为的精灵一点教训。
蛮族大军只是精灵遇到的麻烦中的一小部分,父亲的疾病让他提前扛上了重担,星辰咏者连续三个星期未出门了,他的身体状况对外保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出大乱子。大权在握的感觉是不错,但他也希望弟弟能出来帮自己分担一点,而非把时间花在女人身上。
弟弟遗传了父亲的体质,娇弱的如同迎风杨柳,加上新认识的宫廷女画师,假如他没有卧在床上咳嗽,就是跟那女孩子腻在一起。
算了,我能指望他什么?当指挥官?光是想象弟弟穿上盔甲的模样就让莱格拉斯忍俊不禁。
他跨上马,在随从的簇拥中骑向后方。城里同样有堆积如山的事需要他处理,为了节省时间,莱格拉斯在马鞍上啃了点干面包,权当吃过午饭了。
负责设立结界的大法师等着与他会面,这好办,他和父亲商量过,会满足法师的一切需求,只要这道魔法边界有法师吹嘘的一半好,精灵都能永享和平。而另外一件事嘛,就没那么轻松了。
“将军阁下,你不能进去!”书记官的叫喊和门被推开是同时发生的,莱格拉斯跟大法师才说到一半,见来人气势汹汹,法师之首自觉的退到一边,将谈话的位置让出来。
他都忘了罗马人在城里有为数众多的同情者,这位法师也是其中之一。
莱格拉斯赶在对方靠近之前,先行压住心里的厌烦,换上了礼貌性的微笑。
“瓦卢斯先生,我能为你做什……”
“哦,够了,我的部下今天说被你们的人赶出了营区。”瓦卢斯的心情糟糕透顶,早把外交礼节给忘了。
“那是我父亲划给罗马人暂时避难的地方,不是你的军营,将军。”莱格拉斯暗骂性急的部下,原计划里没那么快跟罗马人翻脸。
“我知道,我也很感激,可今天发生的事只能说明,你不打算遵守星辰咏者与帝国定下的盟约。”将军烦躁的挥着手,他连原地冷静几分钟都做不到,瓦卢斯不停的走来走去,像极了笼中困兽。
退到角落椅子上的大法师抬起了头,看他表情就知道他想干吗,莱格拉斯悄悄做了个手势,让大法师等等。被罗马将军当面质问已经够遭了,他不想再被自己人插上一杆子。
他被迫给了将军一些保证,将瓦卢斯打发走。罗马将军走走停停,时不时回头,显然并不信服。
“请原谅,但我必须问,你打算赶走难民吗?”将军的背影刚消失在走廊尽头,大法师便迫不及待抛出了他的疑虑。
“是的,永恒森林很小,除了精灵容不下其他人。”莱格拉斯不会向同胞撒谎,特别是计划的关键人物。
“那……难民里面不单单是军人,也有家属和跟着撤退的普通人。”大法师瞪圆了眼睛,震惊的声音都在颤抖,“外面到处是蛮族,这些人出去绝无生路。”
“我请求你慎重考虑!”
正是因为这群罗马人太多,我才不能留下他们。以人类的出生速度,只需一百年,不,短短五十年,永恒森林就得换主人。神罚即将投向大地,等一切过后,谁知道外面还能剩下什么?未来几百年,我族都得靠脚下的土地休养生息。
可你看不到这一点,我的同胞,因为一时的仁慈,到时候又要在结界里面大打出手吗?
有些事必须去做……
然而他没法与人分享内心的想法,造物主在夜里降临到梦中,告知了他将要加诸在世上的种种苦难。罗马人虽是泰拉的直系后裔,可神仍要惩罚这个狂妄自大的民族。
一场浩劫会席卷西方大陆,而永恒森林将会是其上的方舟,只要精灵对罗马的陨落袖手旁观。神如此说道,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灼热视线落在他身上,威压之下,莱格拉斯不由自主的匍匐在地。
他答应了,艰难的咽下这份屈辱。莱格拉斯理解了东迁的同胞,那不是逃离故土,而是追逐自由,世上的生灵并非诸神的扯线木偶!
“我会……”谎言都到了嘴边,他硬忍回去,一个谎话后面跟着另一个,他不打算成为靠欺骗维持统治的人。
“我会给罗马人盔甲武器和粮食,让他们有一战的机会。”这话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蛮族的军队加上天上的金属龙,罗马人一旦走到空地,永恒森林外围将会有场大屠杀。大法师拂袖而去,他也同样做不了什么,编织结界需要上百个精灵法师通力合作,他连一个学徒都派不出来。
“殿下?”书记官推门的那一刹那,他差一点点就要爆粗口了。
莱格拉斯的凶相吓惨了小女孩,那张俏脸在门后消失了一会,又带着极大的决心重新出现。
“你该吃晚饭了。”书记官鼓足勇气,总算把话说完。
他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精灵本不该对时间的流失太过敏感,但世事艰难,非得争分夺秒不可。
为了省事,他是在办公室吃的饭,期间又有人推进来一面大铜镜,他只好把吃到一半的饭菜让书记官收了。跟远在大陆最南端的同胞交谈,是不能满嘴油腻,失了礼数。
年轻的学徒念出咒语启动铜镜,走时顺便关上了门。
铜镜闪了几闪,却熄灭了,他一阵狂喜,这是魔法结界逐渐完成的标识。莱格拉斯懒得再去叫帮手,他走上前扶住魔法道具的顶部。
“现!”他说起了很久未用过的母语。
“莱格拉斯,我的老朋友。”
咏者的儿子条件反射的皱起眉头,这些天除了瓦卢斯,就数凯兰迪尔最让人心烦了。他坐回桌后,被迫挤出了点时间去听凯兰迪尔的“大计划”。
哪怕他有一百个不赞成,这也是得到了精灵王庭支持的,他非听不可,留在西方大陆的精灵本就稀少,承受不起又一次分裂。
啊,我死了吗?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再次感到了解脱。他的灵魂当了个旁观者,冷眼看着欧菲莉雅补刀,巴不得黑暗精灵弄得更彻底一点。切菜的餐刀捅进心脏,他感到身体轻了。灵魂开始飞升,带着凯兰迪尔冲向诸神的领域。
和以前那几次一样,灵魂都没能飞出屋顶便被硬拽回来,好像有条精金打造的锁链拴着他。
伤口首先愈合,心脏很快恢复跳动将血液送向全身,他再次睁开眼,又一次用鼻子呼吸。魔法能修复他的身体,可补不了衣服,凯兰迪尔懊恼的瞪着衣服上的破洞和血迹,一把扯掉丢在地上。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个活人陪伴!凯兰迪尔赤条条的走进卧室,重新抓了件衣服。人类的品味很糟糕,而他出门购物的次数也极其有限,满意的款式一件不剩。他穿好上衣,对着紧身裤发了会呆,裁缝看不穿经过魔法伪装的面貌,便极力阻止这位“贵族老爷”误入歧途,说长袍是僧侣和穷鬼才穿的。
或者,裁缝压低嗓门,还有卑鄙的巫师。
为了显得自己符合魔法伪装的面貌,“贵族老爷”只得买了衬衣和裤子,加上一顶带羽毛的宽檐帽。
好嘛,我还真像个人类,他对着镜子照了照。手摸着脖子上的伤口,欧菲莉雅心狠手辣,恨不得把他头割下来,如今白皙的皮肤上连多余的红点都未留下。
“我是死不了的,你这小叛徒。”他自言自语,几百年独处的时光令他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能,可以自己跟自己聊天,争论,乃至开玩笑。
他闭上眼,将意识投射出去,城里的每一栋建筑,乃至每一粒灰尘,都是他的触角。
“啊,找到你了,小坏蛋。”
通过一具破损的雕像,他看到欧菲莉雅在某栋房子里点燃了篝火,火上的锅中炖着从他家里偷出来的肉。一百种折磨主母的办法涌进了他的脑子,每一种都让精灵感到愉悦。
他抬起手,那栋房子抖了下,险些打泼锅里的汤,黑暗精灵疑惑的到处乱看。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城市既是他,他既是城市,凯兰迪尔将意识沉的更深一些。
“比起折磨一个女人,你就没别的事做了?”心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这让他无比怀念,怀念从前那位乐观向上,心地善良的精灵法师。
“好吧,如你所愿。”凯兰迪尔向年轻时的自己让步,把精力转向别的地方。
他很快看见了一个穿着紫色法袍的人类女法师和走在前面的骑士,他忽然记起来,弗兰维乌斯也是穿着紫色的长袍。
“我的老友啊。”
他笑的很伤心,以至于带下了几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