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踏进这家旅店起,老板的一言一行都表现出他是个虔诚的信徒,敬神到了狂热的地步。考虑到卡昂是拥有上百座教堂的主教区,倒也不算奇怪。可他用不着随时随地去摸脖子上的圣像,又把旅店弄得像个教堂吧。里昂小小的腹诽了一下,伙伴们并未分享到他的疑虑。弗林特一贯粗线条,何况矮人很少会有“恐惧”这种感情,据此引发的焦虑、多疑亦是不存在的。坦尼斯?游骑兵刚来人类世界没多久,新鲜劲仍没过去,女爵大人的吸血鬼城堡,路德主教的“人柱森林”都没能吓倒年轻的游骑兵。
而姑娘们……里昂很尊重女性,可他真不觉得女人适合长途旅行。以前那些滥情乱性的经历都怪他太年轻,总巴不得身边的异性越多越好,如今已是一只脚迈进了中年的门槛,他变得倾向于带一群干脆利落的小伙子出门。
伊莎贝尔坚持穿戴全套盔甲旅行,不仅差点把她的爱驹压垮,也导致她下马后的每一步,都颤颤巍巍,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全靠自尊心撑着她没倒下。就是惯于旅行的艾琳亦疲态尽显,本来白里透红的脸,只余下类似信纸的颜色。被马拖过的艾拉更惨,而且她顽固的拒绝里昂帮忙,看样子马上要被行李给压垮了。只有蒂德利特稍好一点,也许是因为没穿盔甲的缘故吧。
吧台后面的墙上贴着三尺宽的画,描述了泰拉在最后一战时的英姿。门框和壁炉顶端各有两个圣母挂像,银色封皮的《圣典》与账本并排摆放,旧账本卷曲泛黄,《圣典》则是一尘不染,里昂打赌老板买的是最贵的那种,有全彩插图的版本。
在宗教热情的洗礼下,黑暗精灵也没吓到他,刚开始他确实后退了几步,可当老板看清了艾拉罩袍上绣着的泰拉之矛,便毫不犹豫的当场跪下,请求修女给予祝福。艾拉不怎么习惯这种事,愣了一会才把手放到老板头上满足了他。
接受祝福和给予祝福的人都闭着眼睛,所以感受不到场面有多尴尬,幸好旅馆里没什么人,除了在侧门掀开布帘窥视的老板娘,这家店一个人都没有。老板对他妻子吼了句法兰克语,应该是做饭之类的,老板娘的脸很快消失在门帘后。
这不是荒野中的村子,而是一个镇,砖石砌成的房屋是主流。即便有点晚,可每家旅店也该有几个赖到打烊的酒鬼才对。他想看看外面,但每扇窗户都关上了,窗户板从里面扣死,老板是在防着人进来,还是跑出去?他正准备问,老板却慌忙鞠了一躬跑去帮妻子的忙,把客人丢在原地。
里昂对弗林特使了个眼色,矮人会意,马上展开了侦查。弗林特大咧咧的掀开门帘,闯进了厨房。店主夫妻俩除了惊叹一声,并没太大反应。人类对异种族的印象几乎是一陈不变,矮人在其中的标签则是粗鲁无礼。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警惕,伊莎贝尔的坚持被壁炉边的椅子击败了,她第一时间坐了进去,见有人带头,蒂德莉特马上跟进。小公主顺手将背包丢到地板上,用力揉着肩膀,抱怨马鞍和她空空如也的肚子。坦尼斯低头整理着背包,将它们放到墙边。
这姑娘究竟有没有想过以后她将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公开私奔对一个统治者是非常严重的羞辱,她难道觉得父亲还会哈哈一笑接纳她?里昂刚在长凳上坐稳,椅子一沉,弗林特跳了上来,矮人完成了他的侦查。
好歹不用担心食物被下毒了,疲惫不堪的伙伴们瞪着空桌子发了会呆,才等到老板端来解渴的麦酒。旅馆的萧条也影响了顾客的兴致,没人聊天,大家沉默寡言的扫空了老板端上来的每一道菜。
出于安全考虑他只开了两间房,矮人的鼾声虽然烦人,不过在这死寂的小镇却能让他安心点。
满屋子的圣母像,开口闭口“泰拉保佑”,那又如何?卡昂城外的光景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里绝不是个风景宜人的好去处,人类的残忍程度让地狱的住民甘拜下风。他忽然对调查路德主教被恶魔附体的事情没了信心,也许路德只是个嗜杀的变态呢。瞧瞧法兰克王的做派,他会在乎人命?里昂看了眼伊莎贝尔,圣骑士用小勺喝着汤,没发出一点声音。
不管有没有恶魔,恶行都必须被阻止,脑中重复着伊莎贝尔的话,他又找回了点当初的目标。
想象中的袭击并未出现,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缝,守夜的里昂看到了初生的太阳,听到了久违的人声。大英雄终于放下警惕,伸着懒腰回房间补觉。
“为什么昨晚一个人都没有?”中午临走前,里昂问了老板。
街上的景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常,孩子嘻嘻哈哈跑的飞快,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母亲,朋友们凑在一起大声交谈,附近的人无一例外,都看着精灵姑娘转不过眼。
一个祥和的镇子,仅此而已。
“诶,大人,怎么说呢……”老板结结巴巴,绝非是因为他的帝国语不够流利。他盯着一位从远处走过的牧师,欲言又止。身后的老板娘用一次猛力的拉拽让他彻底闭嘴。
里昂抬手向老板致意,翻身上了马,既然问不出什么,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他有一个等待发掘的真相,一场战争要去阻止,勇者很忙。
珍妮弗被硬拖着到了牧师的长桌前,她拒绝下跪,膝盖上又中了一棍子,当场栽倒。女孩回头怒视打她的人,是村里的闲汉佛朗特,也是他向教堂污蔑自己施行巫术。
“你认罪吗?孩子。”牧师随口一问,既公式化,又不带感情,最关键的是缺乏诚意。
审讯没开始,她就成了戴罪之身,还有什么好说的。珍妮弗冲着牧师的光脚啐了一口,卡昂城的狂热者取代了本地的萨科奇牧师,外来户连夜撵走饱受村民爱戴的老牧师,衣服都不允许他换。因为他们宣称所有的俗物介是负担,钱财,衣物,靴子,以及人的尊严。
珍妮弗顺着往上看,不小心瞥见了牧师袍的内侧,这家伙连内衣都没穿,全靠一个变灰的白袍遮体。
“你认不认罪?”牧师又问了一遍,珍妮弗发现他下体竟然也跟着涨大,呸,真不要脸。
“菲利普牧师在问你话,女人。”站在一旁同样只穿了件袍子的人发声了,他个子太高,袍子又短,暴露了粗壮的小腿与其上黝黑的体毛。
见珍妮弗拒绝回答,壮汉挥舞起了尺寸吓人的连枷,末端上还滴着血。女孩倔强的别过脸,这帮狂徒抓走了她的妹妹,如今又因为村里流氓的一句话,就宣布她有罪。
我做错了什么?是去森林里挖草药,还是养了一只黑猫?珍妮弗紧闭双眼,等着铁锤落下,她见识过大汉的手段,一下子就能打死人。总好过被绑上木桩活活烧死,或者更惨,被削尖的木棍贯穿……
等了很久,她也没能得偿所愿,珍妮弗只好重新睁眼等着发落。牧师拿起了一根鞭子,没来打她,反而一下下的抽自己,打到白袍开裂,身上出血才罢手。看完牧师的表演,女孩也知道了她的命运。
“我向泰拉祈祷,能夺去我的自傲……”牧师没有坐回原位,而是张开双臂面向围观的村民,他缓缓的转了一圈,骄傲的展示背后的血痕。
四下都是吸气的声音,女人不敢去看,母亲捂住了孩子的眼睛,即便是男人,也皱起眉头。卡昂城的苦行修会以严苛着称,对教徒,也对自己。
“我也祈祷地母掌控我的灵魂,监督我的每个决定。”牧师结束了展示伤疤的举动,他指着珍妮弗。
“而这个女人……”牧师口若悬河,把宠物猫说成了地狱的小恶魔,将研磨草药形容为亵渎大地之母。
“神赐予的身体,也只有神能定夺,任何试图改变的行为都是不敬的,是渎神!”牧师向听众挥舞着拳头,脖子上一根根青筋鼓了起来,他保持了这个状态很长时间,像是期待众人应和。
无人理会,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不止一个人摇着头。
真是疯了!
狂热的拳头垂下了,珍妮弗听见他骂了一句:“愚民。”
审判继续,苦行修会如果在意民众的想法,他们会穿上内裤的。
“女巫将被处以泰拉的仁慈,不流血的死刑!”牧师才说完,拿着连枷的壮汉就上前去拖珍妮弗,苦行僧今天才处死了几个人,远远不够。
所谓不流血的死刑,就是绑在木桩上,活活烧死。尽管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一听完牧师的宣判,珍妮弗仍然昏倒了。因此,她错过这生中第一次见到异种族的机会,真是遗憾呐。屠龙勇者和他的伙伴终于赶到了歌尔德教堂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