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帝国时期有把犯人钉上十字架的刑罚,执政官会将刑场设立在可以俯瞰整座城的山丘。这样无论是进城或出城,人人都能将罪犯的下场看得一清二楚。罪犯在烈日的暴晒下,一点点的慢慢死去,记录里最长的一位撑了五天之久。大地牧师的仆人岂能容忍这般残忍的公开处刑,但彼时的帝国是多神教,不仅只崇拜泰拉一系。牧师的陈情无人理会,他们不屈不挠的继续阻止行刑,最终激怒了皇帝,将其中一位牧师钉上了十字架上。
他死后得到封圣,事迹被记录进了《圣典》,配合着栩栩如生的全彩插画,以展示圣徒替世人所受的苦。
可谁曾想过去了千百年,以神的名义,某些人的残忍程度远超旧时代的奴隶主。比旗杆略粗的木棍削尖淬火,从人的下体捅入再从口部穿出,受刑者死相凄惨,毫无尊严。苍蝇和蛆虫爬满了尸体的每个角落,轮不到的飞虫则在周围盘旋,形成了可怖的活体乌云。苍蝇较少的尸体,则被另一种不讨喜的生物占领了,多数是乌鸦。
腐尸散发的臭味几里外就能闻得见,靠的越近那股味道愈发越浓烈,简直像是凝结在了空气中。坦尼斯眼尖,赶在蒂德利特发现前就拖着她回到了后排,小公主虽不情愿,可惜她力气不够,加上公爵也劝说:“公主殿下请稍安勿躁,有些东西不适合女士去看。”
蒂德利特只好被迫留在后方,不过公爵却没阻止自己女儿。
死者中的绝大多数打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什么魔法,但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真正的法师。苏菲盯着某具女性的尸体看了很长时间,因为嘴里有根木棍的缘故,死者呈现了一个仰头看天的姿势,让辨认身份非常困难。但贵族小姐还是认出来了,她挥手想要赶开食腐的鸟儿,乌鸦又岂会轻易放弃饕餮大餐。
“快滚!”苏菲情绪失控,愤怒的挥舞着法杖,朝天空释放了一次火球术。
除了给地面增加了些冒烟的死鸟,她没帮多大忙。高度腐烂的尸体不宜碰触,这是个缺医少药的时代,没人敢冒险。
“伍德先生,这下你相信我们的好主教被恶魔附身了吧?”伯纳德公爵不怎么在意女儿的情绪失控,他更关心勇者的反应。
里昂脸黑的能拧出水,木棍穿身的处刑方式他其实算不上陌生,在几里外看到第一根木桩时,深埋于心底的记忆就被激活了。深渊魔域里扭曲的狱卒也是如此对付陪过他的魅魔。只不过魅魔多半会变成克里斯蒂娜,或者艾米莉的模样,以此将折磨的游戏进一步升级。
只有一个例外,阿什莉,她不仅拒绝变成别的女人,而且还成功脱逃了。这位很有个性的魅魔留给他的形象也与众不同,大多是个棕色长发的普通姑娘。脑中的声音消失了很久,里昂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想她。
我真是疯了,他咧嘴苦笑。密密麻麻的木桩上插满了死人,现场的目击者无论身份地位,无一例外的大摇其头,有不少人甚至吐了。他却在笑,活像个疯子。
“是的,阁下,路德主教恐怕已经……”他忍下了最后一个词,指控地区主教被恶魔附身,那得有实打实的铁证。这成百上千被穿死在木桩上的受害者,最多能说明他疯了。
所有的教区大主教必须由教皇认命,惩处也得经过他。繁杂的官样文章打下去,没准真会如伯纳德公爵所料,反到促成了又一次猎巫狂潮。毕竟教会从成立之日起,就特别擅长护短。
“恶魔?哼。”弗林特冷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两百年的岁月,他见过太多可怕的事情。
“这样的场面我见多了,在中土,蒙古人动辄屠城,残忍程度不亚于恶魔。”游侠也插了一句,里昂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她嘴里的“蒙古”是指谁,是鞑靼人。势力最远达到过大公国边境,听说跟突厥人打得有来有回。艾琳偷偷拉了他一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别瞎掺和!
“有恶魔,我要讨伐,没恶魔,暴行也必须制止。”黑头发的伊莎贝尔如果耳朵再尖一点,里昂都要怀疑她是个精灵。
修女举起圣像发起了一场安魂弥撒,她沿着木桩走动,嘴里念念有词,很多士兵跪下跟着祷告,公爵和手下的骑士也在胸口画了泰拉之矛。然而地母像上的蓝光闪了几闪,如同暴风雨中的火苗,竟然熄灭了。
“这里遭到了亵渎!”艾拉怒气冲冲的宣布。
她是个前黑暗精灵的贵族,极好面子,众目睽睽之下祈祷失败,有些气急败坏也是情理之中。
公爵得到了全部三位见证人的首肯,他礼貌的告退,顺手拖走了站在一边把嘴唇咬出血的苏菲。于公于私,他都有太多的理由要攻打卡昂主教区。
军官一声令下,当兵的用布条遮住口鼻,开始卸下木桩。体面的葬礼是不可能的,为了防止瘟疫爆发,只能尽快火化,感谢好主教,为这些可怜人准备了足够多的木柴。焚烧尸体的火堆点起来了,焦甜的味道令人作呕,空地上类似的焚尸点有几十个,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天上的月亮。
大火整整焚烧了一夜,第二天经过时,依旧余烬未熄。
贵族在如何处置卡昂主教的问题上起了冲突,不止一个家族质疑公爵的动机,有人干脆为路德主教的做法叫好。通宵吵闹的结果就是等里昂一觉醒来,发现营区里少了半数的帐篷。反对派当晚便拔营出发,绕道支援加来港,或者更糟,投奔了主教的阵营。
卡昂之所以能成为教廷直辖的主教区,正是靠着城内数以百计的教堂。公爵的军队刚出现在城门口,教堂报警的钟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守军严阵以待,反光的铁盔充斥了每个墙垛,十几面教会的圣母旗标明了这座城市的主人。
城墙上戒备森严,大门却没关,一位骑士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出了城门,朝着公爵的军队走来。伯纳德让队伍停下,也带着里昂他们迎上去。等挨得近了,那位骑士下了马,脱下头盔丢给一旁穿白袍的少年,又扯下了头上的衬垫。他是个秃子,有个油亮发光的脑袋。
“路德主教。”公爵也翻身下马。
“伯纳德公爵。”
两个男人走到足够面对面谈话的距离才站定,看起来旗鼓相当。
“听说你毁了我的刑场,阁下。”没等公爵开口,路德主教就先说了。
“你是说那个活地狱吗,真是抱歉了。”伯纳德耸肩扬眉,轻蔑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明显。
知道彼此没有谈判的可能,双方又交换了几句挖苦嘲讽,正想转身走人,伊莎贝尔叫住了路德。
“马丁·路德,你做的那些事,亵渎了大地之母的信仰,你不配当这座城市的主教。”
路德肩膀一抖,他本来都走到马前了,这下急转过身,想是要给伊莎贝尔一点教训。里昂和弗林特同时上前,护住圣骑士,不过主教好像并没有没动粗的念头。
“我每天醒来,就向泰拉祈祷,请求她的指引,而她每一次都回答了我。”主教摸着垂到胸口的圣像,表情也神奇的由青筋毕露过度到平静如水,“必要的杀戮是为了拯救,一个没有魔法的世界才有未来。”
“地母会告诉你这些?”艾拉险些笑出声。泰拉是慈母,所有人都是她的孩子,无论职业,贵贱。
“没错!”路德像是第一次看到修女,他上下打量着黑暗精灵,眼里的不屑越来越明显,“我本以为你能理解,考虑到你和你的同胞杀人如麻。”
“疯子和杀手是有区别的。”艾拉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她痛恨别人拿她的出身说事。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敢和我决斗吗?”伊莎贝尔直刺问题的关键,“看看大地之母支持谁。”
路德主教体壮如牛,大了伊莎贝尔一圈不止。决斗没开始,胜负已见分晓。正经的骑士会拒绝她决斗,因为她是女人,佣兵则会大笑着问圣骑士要不要去喝一杯。
主教跟这两者都没太大关系,他如果不回应,岂不自证背叛了信仰?
“明天同一时间,就在此地。”路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带着手下走了。公爵拿着圣骑士看了又看,竟也没反对。他需要时间制造攻城器械,准备围城,不过伯纳德谨慎的建议伊莎贝尔从他麾下选择一个代理骑士出场。
“让我代替你吧,阿佳妮小姐。”里昂可不想看路德主教一钉头锤把圣骑士砸扁。
一对一决斗,双方又穿着重甲,技巧没有用武之地,耐力和力量才关键,而伊莎贝尔只是个年轻姑娘。
“谢谢你的关心,伍德先生。”伊莎贝尔用上了很正式的口气,而非平时的称谓。她望着逐渐关闭的城门,目光深邃已是下定了决心。
“靠着大地之母的庇护,我绝不会输,而玷污了信仰的叛徒必将受到惩罚。”
里昂恍惚间把黑发的伊莎贝尔看成了金发的克里斯蒂娜,两个女人在死脑筋的程度上也不遑多让。大概这就是圣骑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