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舞会吗?为什么不呢?'她问自己,年青女孩都该喜欢才对,身穿漂亮的裙子,戴着光彩夺目的珠宝首饰,在大厅中央,跟随乐师的节奏踏着舞步……'你是公主,你是男人仰慕的对象,你是并且永远都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哎呀!他干吗这么用力,想把我的腰勒断吗?'
大公的独子亚历山大·罗曼诺夫维奇·波戈洛夫斯基,是个热情洋溢的北方人,也许热情过头了。按照舞蹈的礼节,他的手本应虚搭于公主的腰际,而不是搂住,更不能往怀里拉,简直是大不敬,特别是当着其他追求者的面。
今晚的皇宫,聚集了几乎所有大贵族家的继承人。长子业已婚配的,比如维克托公爵家,也派出了排名第二的男性继承人。谁知道呢?公主是个品味独特的少女,她喜欢刀剑胜过女红的故事,一经仆人添油加醋,便传遍帝都,名扬全国。
几番车轮战下来,跳舞成了行刑,寒暄如同拷问,对上了体壮如牛的亚历山大,简直是活地狱。背后的巨掌总是有意无意的将维多利亚往怀里推,公主则全力对抗,'好吧,这首曲子快完了,再有,'她心里默数,'五,四,三,二……'北方人干脆靠了过来,“嘿!”有人叫出了声,舞池边观望的追求者们快要忍无可忍了。
一曲终了,北地的蛮牛极不情愿的放开了公主。他屈膝半跪亲了她的手,是个湿吻,把维多利亚恶心坏了。公主退出舞池,接过了一杯香槟,若非众目睽睽,她都想把酒倒在手背消毒,一如詹姆斯爵士的教导。
“为什么不找个牧师呢?”维多利亚记得她提过这个问题。
爵士大笑着告诉公主,伤者永远比牧师多得多,学不会照顾自己,迟早丢了小命。詹姆斯要维多利亚伸出手,他打开随身带的酒壶,把里面的液体倒在她手上。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殿下?”
“凉。”她实话实说。
“想象你手上有道伤口,酒精虽然会让你疼的恨不得咬断舌头,但这能防止感染溃烂,保住你的手。必要时,还得用到匕首和火。”爵士把匕首伸进旁边的火盆,“加热过的刀刃贴紧伤口,能起到缝合的作用,防止失血过多而死。”
“会留疤吗?”维多利亚皱着眉头,风掠过了她的手,她克制不住的打了个冷颤。
“当然啦。”爵士强忍着没笑,“但你能活下来,继续战斗。”
休息是很短暂的,爵士总想把训练弄得像实战,他也如此要求维多利亚。发生在维克托公爵夫人身上的事,让公主的剑术课变得光明正大了。皇帝偶尔会来看看,连母亲都不再啰嗦,即使她身上时不时会有青紫的肿块。
“汉密尔顿大师,快开门!”刽子手是个习惯早睡的人,而且睡的很沉,他是被妻子推醒的。
深夜起床如同酷刑,他往身上套着衣服,回头看着妻子和温暖的被窝,上面还盖着他新买来的两层狼皮,威廉克制住再钻回去的念头。敲门的人不依不饶,他得赶在家人被吵醒前下去才行。他实在没精力再把孩子们哄睡了。
门外是他的徒弟,正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威廉把少年拉进来,领着他坐到了壁炉边。
“师傅,来不及了,法官大人要我现在就带你赶去警卫队。”徒弟见师傅拿出了火石要点起壁炉,连忙阻止。
“大人有说什么事吗?”威廉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边问边穿好了外套。
“他没说,只是叫我赶紧把你找来。”徒弟很神秘的压低了声音:“集市那边有个酒馆被点着了,暴徒正到处乱窜呢,我就知道这些。”
“爸爸,出什么事了?”查尔斯揉着眼睛,推开了他的房门。
威廉用眼神止住徒弟,他走过去摸着儿子的头:“爸爸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带着妹妹和妈妈一起睡好吗?就像以前那样。”
儿子打着哈欠去了女儿的房间,他看着孩子们都进了他的卧室,才关好门出去。街道空空荡荡的,也很安静。徒弟所说的骚乱还没扩散,如果想把和平维持下去的话,他就得赶紧了。威廉跑了起来,不小心撞倒了这条街的值更人。他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对不起,他真的很赶。
警卫队的营房灯火通明,他推门进去,里面到处都是忙着穿盔甲的警卫,法官见了威廉,一副松口气的模样。
“汉密尔顿先生,我要你带人去堵住圣乔治大街,不准任何人,特别是男的通过,明白吗?”法官又把脸拉的老长,让威廉觉得都是他的错。
“大人,我去没问题,可不该让队长带领小伙子们吗?”徒弟尽职的帮他找好了盔甲,威廉低头弯腰,方便少年为他穿戴。
“哈!那天杀的嫖客,鬼知道他躺在哪个女人的床上,我可没闲心派人去掀城里的妓院。”法官冷笑,“你不是老抱怨刽子手这工作不体面吗?机会来了。干好今晚的差事,我会推荐你当警卫队队长。”
要不是考虑到屋子里其他人的观感,威廉都要笑出声了,他忍了下,换上了谦逊的口气:“遵命,大人。”
“好了,快去吧,你只用带人守住街口,会有后续的部队进去料理的,别给自己找麻烦。”法官坐回了椅子上,把脸埋进堆满桌子的信件。
学徒又抱来了他的双手剑,刽子手接过这柄祖传的武器,看着剑鞘上的铭文,是一把光荣的宝剑,用来处刑真是埋汰它了。他将大剑在背上绑好,扣紧了皮带,向法官鞠躬。对方头都没抬的挥挥手。威廉也不生气,法官刚给了他脱离贱业的机会,已是他的恩人了。
警卫队的院子里站了近百人,副队长向他报告:“队伍集结完毕,汉密尔顿队长,你的命令是?”
'汉密尔顿队长?我喜欢,比刽子手大师好听多了,非常体面。'威廉借着火光观察他的新手下,人人神色如常。'看来那嫖客队长没什么人缘。'
“出发,向圣乔治街前进!”新队长言简意赅。
诗歌吟唱本是她最喜欢的环节,她小时候曾向父亲撒娇,要他为家里留下个诗人,这样每天都能听到美妙的歌声了。她的确如愿以偿了,可母亲似乎很不爽。当着名的女诗人菲莉帕小姐登场时,皇后带着一帮侍女离席而去,都没跟她的丈夫打招呼。
她为母亲的失礼感到脸红,'可为什么父亲和大家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公主有些不太明白。菲莉帕没穿裙子,而是身着红色紧身裤和泡泡袖上衣,一如别的同行。
这裤子未免太紧了些……公主的视线老控制不住的往她胯部瞄,其他人亦如此,特别是男性。她向公主屈膝行礼,手指拨弄琴弦,在乐师的伴奏下,唱起了歌,这是一首关于少女苦苦等待恋人的曲子。
秋叶零落,
春水复来。
花儿枯萎,
化为新泥。
年华如沙,
自手而下。
孤坐桥头,
翘首以望。
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今夕何夕,
君在何方……
除了诗人的歌声,大厅里再无动静,有这般悠长清澈的嗓音,伴奏亦显得多余。'真够伤感的,'维多利亚感叹,她的侍女已是拿着手帕拭泪了。维多利亚想如往常一样捉弄下她。但考虑到闺中密友们眼圈都红了,公主可不想煞风景。
曲子唱完了许久,沉醉其中的听众才想起鼓掌。诗人表示她要为在座的绅士献上一曲。贵族们兴高采烈,年青点的把口哨都吹上了。公主看了眼父亲,担心他生气,结果父亲一脸灿烂,眼睛在女诗人身上放不下来,维多利亚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
也许这首曲子需要的时间长一些,她坐上了舞台中央的椅子,翘起了二郎腿,男人的眼光更挪不开了,特别是父亲的。维多利亚不高兴了,但她是今晚的主角,不能像皇后那样拂袖而去。
会客厅的大门被推开,一个骑士在禁军的簇拥下,来到父亲身旁,凑在他耳边悄声说着话。维多利亚注意到这几个男人全副武装,在穿着华丽的贵族堆里,很是扎眼。估计骑士没带来好消息,皇帝站了起来。表演立即停止,所有人跟着起身。
“先生们,女士们,国事缠身,容我先行告退。”皇帝略微的点点头,他专门对维多利亚说:”亲爱的,我去去就来,玩的开心点。”
贵族们朝着皇帝的背影行礼,目送他离开。歌声又起,只是女诗人好像没了精神,公主背靠座椅,看着台上的菲莉帕,若有所思。'这女人不会是喜欢上了父亲吧?'少女的心思还是单纯了点。
市集烧了起来,半条街火光冲天,威廉无需任何照明,便能看得清清楚楚。形势危急,他才到目的地,就违反了法官的命令——分出了一多半的人去帮忙灭火。街面上的兵力薄弱了点,他身为队长亲自留下坐镇。
先是有女人跑来,一些年青姑娘神情憔悴,衣裳破烂。作为执法人员,威廉为这些女孩的遭遇感到难过,他示意手下放人过去。法官的命令特别点出了男人不能放行,所以他充分利用了这句话。威廉暗暗发誓,等今晚过去,一定要把作奸犯科的人渣送上绞刑架。
慢慢的,被其他地方警卫赶得到处跑的人群,都汇集到了圣乔治街,人越来越多,威廉和手下有些招架不住了。
“给我听着,男人留下,只有女人和孩子可以过去!”砍过太多的头,至少能让他很冷静。威廉不管男人怨恨的目光,指示手下把人统统赶回去。过了街的女人又带着孩子哭起来,求“队长大人”放她们的男人一马。警卫陷入了两面夹击,场面就要失控了。
“安静!”职业需要练成的大嗓门派上了用场,威廉见大家都静了下来,他赶快接着说:“我的人都在帮忙灭火,”他指向了远处抬着水桶的副队长等人,“而你们却只想着逃命?家不要啦?货物不要啦?”
当场就有人往回跑,昏头涨脑的人群总算恢复了理智。这下连女人都不走了,她们把孩子留下,加入了救火的队伍。也正是因为如此,威廉才能发现迎面走来了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她太镇定了,相对于周围乱糟糟的环境,简直是一尘不染。威廉看向她的脸,虽然不算漂亮,但在这骚乱的夜晚,独自一人却能毫发无伤,本身就很奇怪。
“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啊?你的家人呢?”威廉拦下了她。
“集市着火了,我们家跑了出来,我跟家人走散了……”她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的,是个印地女人。威廉倒也不奇怪,很多印地商人都常驻都城。
“就你一个人吗?”刽子手盯着她的脸,'暴徒会放过这么容易下手的目标?'前刽子手拷问过很多歹人,他知道那些人渣的作案规律。'她自称从火场过来,却没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大衣下来似乎鼓了点,但看脸又不胖。'
“介意脱下大衣吗?”
“……警卫先生?”印地女人双手抱在胸前,紧张兮兮的。
“哦,别误会,只是那几个孩子衣服都没了,我想一位好心的姑娘应该不会拒绝帮助儿童吧?”威廉把手搭上了她的衣领。
有尖锐的硬物刺破了他御寒的外衣,被内穿的锁子甲挡住。与此同时,那女人拼尽全力冲向他。威廉被撞的往后一仰,若非他早有防备,已经倒下了。他顾不得肋骨上的剧痛,揪住了那女人大衣上的兜帽,衣服被扯掉了。
她穿着贴身皮甲,腰上挂着匕首,背后还有把手弩。这女人武装到了牙齿。她不和威廉纠缠,撒腿就跑,半条街的路程转瞬及至,印地女人消失在了某栋房子后面。其他警卫这才反应过来,作势去追。威廉制止了他们,他叫来了自己的徒弟,要他赶紧去跟法官报告。
“你没事吧,师傅?”徒弟的关心让他很感动,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徒弟和他能听得见:“你去告诉法官大人,就说有印地的刺客潜入了都城。”
少年的眼睛瞪的老大,他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
肋骨又疼了起来,他脱下外衣查看,尽管有盔甲阻拦,匕首还是扎进去了一点,血染红了内衣。警卫把衣服垫在地上,扶着他躺下,听到了骚动的女人过来查看情况,众家大姐推开了警卫,接手了照顾他的工作。
'希望骚乱不会蔓延到家那边。'汉密尔顿只能祈祷了,女人们又扶着他坐起来,扒下了锁子甲,用力撕开了他贴身的上衣,几位姑娘贡献了她们的手帕,被编成临时绷带,缠在他胸前。
“谢谢。”威廉很感激。女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放平,盖好了衣物,又细心的给他脖子下面也垫上了东西。
“应该的,大人。”一位姑娘冲他笑笑,
'大人,嗯。'威廉爱死这个称号了。
注释一:文中引号部分为人物内心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