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回去……?”
“自然当施老爷呀!他是被天家剥夺了功名身的人,他三代以内都是没资格考举人的,他孙子、他重孙子、只要想继续走仕途,都必须姓“连”,他不乖觉能怎么办?”芦苇淡淡的说完脸上都是笑意。
徐仲林摸摸脑袋,他不太懂这里面的说道。
俩人赶车到了小庄上,徐仲林跳下车找人过来说话。
“你找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挂着鼻涕跑过来问芦苇,他胆子比较大,一般孩子看见芦苇的模样都比较害怕。
“你又是谁家的孩子?”芦苇低头看孩子问。
“我是小疤赖的儿子,你呢?”小男孩仰起头脆声回道。
芦苇闻言挑挑眉,看这孩子无惧无畏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都是莽撞,她伸手摸着孩子的脑袋,“念书了吗?”
小孩吸吸鼻涕,“没有,阿爹没钱给我念书。”
“你想念书吗?”芦苇笑问。
“想,以后我还想当将军呢!当最威风的将军,就是骑大狗不会摔下来的那种将军,”小孩抬手指着远处的大黑狗,那狗一看这孩子指它,立刻呜咽着跑走了。
“那我送你念书,想当将军,必须要多多的念书才行,最好当足智多谋的那种将军,好带着追随你的人活下来,”芦苇蹲下身子平行的看着这孩子,这娃要是洗干净了,长的跟挺眉清目秀的,带着一点点的倔脾气。
“真的?拉勾不许骗我,”小孩伸出黑乎乎的手,自来熟的勾着芦苇的手指拉起来。
“锄耙子?你又淘气了是吧?”一声怒吼声传过来,接着跑过来一阵风,带着一股淡淡的劣质酒气味。
跟芦苇拉手的孩子吓的一颤,立刻两只腿拙紧,目光害怕的看着面前的人。
芦苇握紧他的手起身,看着胡子拉碴的小疤赖一身颓丧气。
“少……东家?你怎么过来了?”
芦苇他们当时被死时,在吴大人有意的掩盖下并没传出去,那几年她又出门了,故而没人怀疑真实性。
芦苇看了他好一会,“你见过你阿爹了?”
小疤赖没说话,一身邋里邋遢的站着,浑身上下是说不尽的颓废,身上再无以前的轻快张扬感。
芦苇抬手一巴掌扇过去,“没有出息的东西!被人骗了两句就掉魂了?还是我豆庄墨坊里的人吗?”
“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个父亲吗?他就算真的是你亲阿爹,又如何?耽误他让你最后一刻去替他送死吗?”
小疤赖怔怔的捂着脸,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他伤心就伤心在这里,他认他了,可是他却让他死了后别怨他,要不是东家姑爷给了他半粒药,他……
“他还是疼你的,至少最后关头他停手没真的让你去死,可他却到处抓昌树福生,打算带京里后备着关键时刻邀功,要不是我提前安排了你们走,你哪还能在这伤心了。”
芦苇兜里掏出荷包,“这是他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小疤赖没伸手拿,看着自己儿子发呆。
“他一生也确实可怜可悲,所以他最后没有底线发疯死了,你不一样,你知道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母亲。”
“我以为你经历过带福生逃亡,很应该珍惜生活和太平的日子,并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过的不人不鬼的。”
“你知道你父亲生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芦苇也不是什么圣母心泛滥了!
她看小疤赖,仿佛透过他,去看曾经的叶家大小姐,那个可怜又可敬的女子,这是延续她唯一的骨血。
小疤赖抬头看芦苇,龛动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小时候长大的叶府,曾有一位大小姐出嫁去了上虞吴家,那时候因为某些原因,吴家觉得娶叶家大小姐受辱了,可是不娶,全家就得死很多人,最后没办法咬牙娶了人。”
“叶家大小姐嫁入吴家第一年,怀了孩子被人故意惊吓掉,吴家还因此死了人,隔了两三年因为圣旨原因,必须要再有一个孩子出生。”
吴家人本就暗地里折磨叶大小姐了,现在圣旨下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吴家找了好几个路边肮脏的乞丐回去。”
“一个月后有了你父亲,在怀你父亲的这一个月里,叶家大小姐的房门就没关过,那些乞丐不分昼夜轮而至,门外还围满了吴家的下人们观看,人如畜牲般活着死都死不掉。”
“大概你父亲快出生的时候,吴家人又想故技重施,叶大小姐小心提防护着,她受尽苦难侮辱怀上的孩子,是不能出事的,她也知道这个孩子,事关生民安稳的重要性,可她千防万防到底是没防住!”
“吴家人从小倌楼里,找了两个有花柳病的人回去,还给叶大小姐喂了催情药,你父亲就是这样出生的,而叶大小姐,则是睁着眼血流而尽死的,后面我不说,你也应该能想象到他的日子。”
“叶大小姐死的屈辱难安,叶家派了府兵去上虞报仇,豆庄如今安置的人,就是曾经去上虞的叶家府兵,他们兵乱时杀了吴家大半人,剩下不多的通过秘道逃走了,”芦苇去松州府密查的时候,都不得不感叹,叶大小姐是个狠人呀!
她找到活下来的老人打听,叶大小姐不管是进吴家,还是在受折辱的岁月里,她是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小疤赖睁圆了眼睛看芦苇,颤抖着伸手接过荷包,“这真是他留给我的吗?”
“对,不信你看荷包左下角,有你母亲绣的字,要说不原谅你父亲的为人处事,我最应该不原谅他的,他害的我跟我阿爹,用了差不多小二十年才挣脱出来,”芦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个人。
“你母亲大你父亲十二岁,她在你父亲的舅父未进吴家前,曾是唯一保护他的人,只因不小心打坏大丫环的东西,被罚去跪瓦渣赔钱,刚好被嫁入吴家的叶大小姐偶遇,暗地里让人给了她两根簪子,让她拿出去变卖赔付。”
“她心里念恩偷偷照顾你父亲,省自己的饭给他吃,结果被人发现了,她变得也没饭吃了还要干活,一个粗使丫头不聪明也就算了,长得也特别普通,想爬主子或者管事们的床讨好都没人要。”
“最后逼不得已爬狗洞出去,自甘进娼门得了饭食,约定好放狗洞口给你父亲吃,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你父亲的舅父进吴府,砌了院墙,有了独立小门后才悄悄的回来住着。”
“你父亲二十一岁那一年,被好友用仕途诓骗去了山寺,然后遇到所谓的土匪,你母亲为保护他,跟他互相换了衣服,带着身子被人追上伤了。”
“冥冥中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恰好遇见普通打扮的武英候救了她,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他自己都尚且需要人保护,如果在多个你,会如何?”
“两代母亲都用不同的方式,守护各自认为重要的东西,那么你作为直接的受益人,不应该好好的活着吗?别让母亲流血又流泪,哪怕父母平平无奇,我们作为一个个体,也应该努力积极的活着。”
小疤赖捂着脸蹲下哽咽的呜咽不已,战乱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管穷富,都是颠沛流离的活着。
“你们愿意回豆庄生活吗?”芦苇问昌树。
昌树张了张嘴泪光闪烁了半天,“我还能回去吗?”
“为什么不能回去?豆庄是你的家呀?你回去生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芦苇奇怪的反问他。
福生木着脸看小疤赖,“少东家,我怕我回去会给……”
“你是耿青云的徒弟,给他养老送终的人,你不回去他不得找我要人吗?再说了,你学了好几年的医术,不回去岂不是白学了?”徐仲林皱眉责备道。
福生突的潸然泪下背过身,他再笨都知道几年前那一出是什么原因。
徐仲林伸手拍了拍福生昌树,“你们不回豆庄能去哪呀?你们本身就是豆庄安份的庄民,一天天的在外漂着,能是个事吗?”
小疤赖良久后抬眼看芦苇,“少东家我能回去吗?”
“不回你要飞呀?回去老老实实的生活,再娶一房媳妇过热乎的日子,你看,好好的孩子弄的光溜溜的到处跑,这鼻涕都快吃嘴里了,”徐仲林训责的上前给小疤赖孩子擦嘴。
“都别磨叽了,快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我叫车来接你们,耿大夫跟瘸子叔在庄里眼睛都要看瞎了,天天的就等着你们回去了。”
小疤赖闻言擦了擦眼泪,他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豆庄的那几年,庄里人对他们兄弟都很疼爱。
“小将军,咱们豆庄见?”芦苇侧头看小疤赖孩子笑道。
“嗯,咱们豆庄见少东家,”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反正爹和叔伯们喊了,他也跟着学就是了。
芦苇跟徐仲林坐马车回了府城,先去小食铺看了看翠桃,她们两口子不在铺子里大概在家里,又转头去了采薇铺子。
“阿姐……?姐夫……你们回来了?”采薇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芦苇上前抱住采薇,“这几年南阳城辛苦了。”
采薇又笑又跳的抱着她姐,身上全不见常年的沉稳干练。
“回来还走吗阿姐?”
“不走了,大概要忙好一段时间豆庄,你回来遇到麻烦事了吗?”芦苇耳语问采薇,采薇是吴大人出事第二年回来的。
“没有,南阳城人都不知道你们出事了,也是连大人抹的好,墨斋那边,对外只说你们出去忙别的了,”采薇小声回答。
芦苇松开采薇打量她,一身彩松枝叶绣衣,利落的头发盘的紧紧的,簪着大小粗细四五根簪子扣紧,耳朵上戴着宝石耳坠,淡淡的香味萦绕全身。
“怎么了阿姐?”采薇被姐姐打量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现在特别像一派掌柜,做事笑眯眯的,温和中不失锐气,吃了不少辛苦吧?”芦苇有些欣慰的感慨道。
采薇笑的明媚,“学阿姐行事看着来的。”
芦苇握了握采薇的手,“我得去豆庄看看了,回头空过来了再说话。”
“好,”采薇出门送姐姐走。
芦苇跟徐仲林到豆庄天都黑了,原来属于他们的房子,都被庄里人打扫的干净清冷。
“少东家你们回来了!”杜娘子走过来惊喜道。
“嗯,刚刚到,你们这是还没放工?”芦苇看杜娘子一身皱巴巴的衣服问道。
“还没,豆庄自老东家走后,做事就做的很晚才收工了,不然就没活干,”杜娘子黯然的笑了笑。
“郭总管安排的?”徐仲林问。
“不是,郭总管几乎都不怎么管事了,庄子自从没东家了,三天两头来人要税要东西的,现在豆庄也没以前热闹了,营生也都没有了,少东家,你们回来了还走吗?”杜凤儿小心的问道。
“不走了,你下工回去吧!有什么明天再说,”芦苇有些累的对她挥手。
杜娘子一听不走了,瞬间喜笑颜开的,“那少东家我先回去了,”说完转身朝着糕点坊跑去。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全庄传遍了少东家回庄了,豆庄又变成了有主的庄子了!
徐仲林简单的做了点吃的,俩人吃完晚饭早早的上了床休息,徐仲林上床前还去通知了无事做的车队,明天去接小疤赖他们回来
第二天早饭完,庄里还剩的管事都激动的跑来看芦苇。
芦苇深切的感受了树倒猢狲散,吴大人没了豆庄瞬间倒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人抢来抢去的都快不成样子了。
“郭飞还是五福庄总管事,剩下的原来做什么的,以后还做什么,空缺的各庄缺的管事,你们几个推荐得用的上来,以后庄里要恢复正常秩序了。”
“以前有吴大人在,别人不敢来欺负你们,现在有我在,照样不会有人来欺负你们,你们只管铆足了劲生活就成,”芦苇说完就挥手让人散了,她要去每个庄上察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