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如死水般平静的眸子缓缓飘过南梦,落到了旁边床上的“母亲”跟前,疲惫地眨了一眨,声音沙哑地才开了口。
“为什么要救我?”
南梦心头咯噔一沉,瞬时涌上一层酸楚来,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了下来。
祁宁见着他们俩的状态,心间便明白了什么,缓缓摆手示意了医药司的人先下去:“你们先下去吧。”
大师兄和医药司的人们继而拱手作了一礼,然后退身离开了屋子。
而这时,南梦这才问了出来:“太后……都告诉你了?”
祁政没有回答,耸拉这已然疲惫至极的眼皮和心神,沉重地闭上了双眼……
“为什么要救我……”
半晌之后,又是心如死灰的一声问句。
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082:诸事定(一)
自出生起便是国朝嫡长皇子,成年后就依律被封储君,稳坐太子之位,无论是母后还是王祖母或拟是父王,似乎每个人都十分看好他,他甚至还记得,父王曾经跟他说过,扶二弟上位是对他的磨练……
可是现在呢?!
父要杀他,母离他而去,就连一直在背后支持着他的王祖母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着拿他当弃子。
曾经,他以为他拥有一切,如今才发现,原来他就是个笑话!
父不是父,母不是母,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的,在这偌大的王宫,他算什么?!
似乎,他什么都不是……
何其可悲!
司南梦静静地侧目看着他,心中想着便只有这四个字。
曾经满怀希望地沿着一条道走下去,最后却发现这天路原来根本不属于他……
这种感觉,南梦明白。
就像她一直都明白,在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属于司南梦的,而并非司燕的。
可是,这些错都不在他们啊!
“祁政,你不是太子,不是储君,不是王后的儿子,不是王君的子嗣……所以,你为何不尝试着重新开始呢?就像个普通百姓那样。”
南梦的声音很轻,很缓,很沉,带着感同身受的悲恸和叹惋,慢慢飘进祁政的耳间,却已然翻不起任何波浪了。
只有祁宁惊愣在了原地。
虽然他知道南梦和祁政之间一定有什么事,但他着实没想到竟然会是这般惊天秘密!
这个信息实在是难以让他消化。
然而现在南梦并不想去跟他解释什么,眸光依然紧紧盯着祁政,试图再去挽回些什么。
“祁政,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你没必要为此承担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帮我什么?”祁政眼睛微微合了下去,呼吸进而变得沉缓起来,重重地吐出了口热气,“帮我离开京都,去做一个普通的百姓吗?”
南梦眼神紧紧一动,神思顿时坚定了下来,“对,这就是本该属于你的路!”
“属于我的路?哈哈哈……司南梦,你想的太简单了。”祁政顿时冷笑了一声,继而缓缓睁开了凄迷而空洞的双眼,“哪有……那么,容易……”
“祁政!”
祁宁眼见着祁政的脑袋在他出口的下一秒耸拉下来靠到了扶椅上,心下一沉,立即上前喊他,然而这时,南梦却出手将他拦了下来。
祁宁心神微慌,不由转头看向她,却只见南梦神色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服的是急性毒药,已然去了。”
“你知道?!”
南梦缓缓低头吐了口气,“刚才把脉时就知道了,我一直在试图挽回他……”
听着,祁宁眉宇突然紧紧一蹙,心头竟无来由地涌上一层酸楚,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已经做到你该做的了,剩下的,是他自己的选择。”
南梦暗沉的眸光微微一亮,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眶竟在这时泛起了微微的红色,微微蠕动起嘴唇想说些什么,话语却在出口时滞住了,最后只得挤出了一句,“替我,安顿他们吧……”
说罢,司南梦便缓缓转身离开了屋子。
祁宁身子随之陡然一怔,心下无端地越发沉重了一分。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南梦有些不对劲……
似乎,这世上很少能有人理解南梦的想法。
比如这次看着祁政自杀,她想到的是自己……
若有一日她身边的亲近之人发现她并非司南梦,而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那他们会如何?自己又会如何?是否她也只能像祁政一样,选择死亡?
一个人若一开始走的就是一条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路,还有机会改变吗?
祁政的所有希望和信仰都在储君这条路上,所以真相揭开时,他已经没有再重来一次的力气了……哪怕他知道南梦真的会帮他。
那南梦她自己呢?
若她让摒弃这条路上的所有人和事重新开始,似乎,她也无法办到。
其实,自从川越和船舱出现开始,南梦心中就隐隐生出一股不安,特别是当川越在西原时讲起他和沽梦还有那个世纪的科研时,这种不安感就越发的强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终有一天会面临着同祁政一样的抉择……
不知到时,她身边还能剩下些什么?
……
……
京都的事进行的很快,在南梦将受伤的假消息通过燕大都督和章武的配合传至太后耳间之后,一切的行动便相继开始。
七日时间,太后整合冀州和常州的军事力量,在燕大都督和章武的配合下对京都展开进攻,却没想到燕大都督临时反水,不仅调任京郊羽林军反杀太后兵力,而且还联同清明殿暗司为数不多的几位修行者以京都守卫司兵力围攻王宫,在清寒陌和墨萧的配合下活捉章武。
至于冀州和常州一带,谁都不知道那驻扎在青州和常州一带的军部的兵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突降至冀州和京郊边界,联同燕大都督对太后的驻军进行强有力的狙击的!
而然,决定太后直接失败的,还是最为关键的两件事——
第一件,便是在章武将南梦灵力不紊的消息传至太后耳里之后,太后另又派了一大修行者潜入宫里调查,并且重伤南梦。
此一件,直接决定了太后起兵动机。
第二件,便是在双方交战时,那群由昭慕供给太后的修行者们突然撂挑子不干,其中甚者还以猛烈回杀击伤太后,夺了她手腕间的一块石头。
此一件,直接决定了太后的失败。
十日毕,京都事了,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
顺利的,让南梦心间发慌……因为,那块灵石不知怎的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五月中旬的仲夏下了一场阵雨,天气骤然降了下来,到了晚上,夜风突袭,混杂着滂沱大雨拍打着紧闭着的门窗,时不时发出哐当的声响。
南梦独自坐在御书房的外间望着手里的石头,思绪万千。
桌上的烛火摇曳着,闪烁身姿,映出她深深紧蹙的面容,良久之后,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迎面赶进了一个蓝色身影。
南梦立刻抬头看去,身子牵扯起才愈合不久的伤口,轻微咳了几声,“咳咳。”
墨萧立刻加快的脚步,走到了她跟前,“你没事吧?”
“无碍。消息。”南梦即刻压了压伤口,向墨萧伸出了手。
墨萧将奏报从怀间拿出来递了过去,同时汇报了出来。
“几日前,孟主司查出裴将军的阵前叛国,被王君下令处死,同时,从潜伏在西原国内部的探子传来的消息看,西原现在似乎发生了些内乱,贤王上位,人心有些浮动,军心不稳,你看要不要传消息去西境……”
南梦一边听着,一边打量着手里的奏报,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份奏报是清明殿以飞鸽传书消息整理的,其时间行程整整比军事院的军报快上了一半。
所以,在南梦得到这份奏报时,军事院的军报也才将将定格在五月初旬西原王身死,贤王即位的消息上。
当然,这两份奏报太后都没能看见。
“西境是不是还处于停战状态?”
墨萧眸目一动,立刻点头道:“是,贤王刚刚即位,西原国人心惶惶,王君的伤势虽已有好转,但仍然很重,所以双方现在还在僵持着。”
听罢,南梦心间不禁冷笑起来……人心浮动?!
前两日宴辰泽可是通过十字会将西原的近况传过来了,那叫个什么人心惶惶?!
本来西原的大半势力就在贤王手里,西原王身死,那贤王就理所当然地继承了西原的全部政权,早在她十日前达到京都时,西原就已经稳定了下来!
哼哼……亏得她怕贤王一个人收拢西原政权可能不太能行,还将宴辰泽留在那给他出谟划策呢?!谁知道这贤王来了招釜底抽薪,早已经将他大哥的权势给换成自己的了!
至于这人心浮动——估计是宴辰泽故意让贤王做的。
要不然,他们不得将婺州给收了才怪!
“将这两份奏报给太后去看看吧。”南梦将手间的两份文纸整理出来抬手给墨萧递了过去。
墨萧即刻伸手接过来,眼睛的余光却在这时无意间瞥到南梦桌上那一块玉石上,身形顿时一滞,紧紧地盯向了它,而同时,南梦注意到了墨萧的不对劲,不由疑惑了起来。
“怎么了?”
墨萧一怔,立即抬头努嘴指了指桌上的玉石道:“这个是……”
南梦随眼瞥向那块石头,拿起道:“一块石头,我见太后戴过,不知怎地就到我这了。”
墨萧即刻疑惑了起来,“难道不是你拿的?”
南梦无奈地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这块石头是干嘛的,我拿它做什么。”
听罢,墨萧的神色顿时蹙得更加深邃了一分,继而思索了片刻,出声道:“那应该是殿长给你的。”
这回换到南梦吃惊了,“他?!这怎么给我的?!而且他不是……”
“殿长前两日让暗司司长传了封信给我。”
南梦陡然一怔,神色顿时惊疑地看向了他,而同时,墨萧笑着解释了出来。
“我和清寒陌还有暗司司长都是九品修行者,就算你不说,我们也能看得出来你体内灵力的状况,估计是暗司司长跟殿长大人说了你的状况,殿长让他拿来给你的。”
“拿一块石头?”
墨萧又是一笑,狡黠道:“这可不是块普通的石头,它可是江湖上流传的灵石,据说可以爆发出强大的灵力,而且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说着,墨萧不禁撇起了嘴巴,“也不知道对你的伤势有没有用,但试试总归是好的吧。”
听罢,南梦一时微愣住了,她还记得前几年在江南时,姨跟她说过一些关于清寒陌和墨萧的身世……好像,他们父亲就是因为灵石才被风凌阁的追杀的。
“你,你和清寒陌的仇人,是不是也是太后?”
墨萧一怔,不由惊愕了起来,但随即,他的神色就渐渐恢复了正常,不禁微微一笑,“这事我只给殿长说过,没想到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南梦微微一笑,扬嘴道:“我和他可是无话不淡的,既然如此,那你便趁此机会叫上清寒陌一起去见见她吧,记住别把人弄死了。”
“嗯。”墨萧缓然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拿着文纸离开了屋子。
而同时,南梦微微低头继续打量起来手间的石头来……
所以,老头是因为知道这个灵石可能对自己有用,才让潘安偷给自己的吗?
想一想也是,那玉佩是自己亲手带上他腰间的,估计依依姐是不会让他取下来的。
可是……似乎无论是玉佩,还是这块灵石,好像对她的灵力紊乱都没有用。
如是想着,那南梦的脸色不禁渐渐暗沉了下来……
五月仲夏,风雨突来,延绵了几日阵雨在今日夜间又加重了一层,从屋外的长廊檐阁至街市上的石板路上,都弥散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温凉怡人,将京都的炎热一扫而过。
城外的石林山涧也照样是薄雾朦胧的,时有微风席面而过,投过一辆马车的车帘飘进车里,缓缓浮动起其间女子面容旁的发梢,很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