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南达州大约行进半月之久，经过广袤无垠的山脉平原，由高山流水进入一片黄白相间的山丘，便能在不远处看见婺州城门。
婺州的冬季要比江南来得干冷一些，还未进城，便能感受到冷冽的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侵蚀着体内的温热。
南梦微微紧了紧伸身上的棉斗篷，坐在一旁的车沿上看着宴辰泽同守官士兵们递交过文书通行册后，这才招手示意了身后的商队。
车马缓缓而动，压着石板路发出咯吱的响声，继而变得流利，哐当哐当地朝城门进行而去，而同时，宴辰泽一个翻身坐上了车沿的另一侧，顺手拍了拍车门，叫醒里面正在睡觉的川越。
没有过多的停留，马车绕过城门的主干道路直接拐进了城中最繁华的一处街市，停在了人流最甚的未央楼前。
婺州和南梦想象的差不多，干燥，酷寒，风沙肆意，就连最繁华的街市，其热闹程度都赶不上达州的一半。
“人好少。”
南梦望着偌大阁楼门前的为数不多的车马人群，不禁扁起了嘴巴。
“这里的人口本来就少，未央楼算得上是其中最豪华的了……”
宴辰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南梦身侧，正接着她的话感叹着，眼神的余光就瞥见了旁边一辆车马上的木牌，不禁一疑。
“那是嘉兴郡主的马车？！”
南梦寻声看去，一时也蹙起了眉头，“她来这干什么？”
她不记得嘉兴郡主是个喜欢逛酒楼的人啊！
“管她干什么呢，咱们进去不就知道了！”
宴辰泽随即转头看了南梦一眼，瞬间和她达成共识，笑着走了进去。
而此时，刚换了身墨色衣裳的川越这才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孟颖和那两个小姑娘跟着他们远去的身影，立马跟了上去。
楼里的规制格局和江南京都的一样，只是因地制宜，稍微小了许多，从一楼往上看去，正好可以看见几间雅室旁都有小二守着，应该是坐满了。
只是在一楼开着的商铺酒肆比较少，没有京都的繁华。
南梦脱下身上的斗篷，带着一行人上了二楼，继而招手示意了一个守在楼梯口的小二过来。
“客观，您有什么问题？”
南梦微微压低了一下声音，道：“去把你们楼主叫来，就说大掌柜来了。”
小二面色一惊，随即对南梦俯身作了一礼，然后朝一间雅室小跑了过去。
宴辰泽再一旁见着，眸光微微深邃了起来，将不知什么时候到手中的折扇一转，道：“楼主在雅室，你说他伺候的会不会是嘉兴郡主？”
南梦一笑：“岂不正好，刚好见见。”
宴辰泽霎然一怔，不禁转头看向她……那个在路上还说不要惊动官府的人是谁？！
南梦随即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笑了起来，转手拿出一个黑色面纱递过去，宴辰泽顿时嫌弃地偏过头去，“我去那边买个帷帽。”
“顺便给我和孟颖带两个过来。”
“好！”宴辰泽应着往后楼走了过去，而同时，南梦将手里的面纱递给了身后的孟颖。
楼层的廊间没有多少人来往，稀松散落的，只有三两位达官富人们，嘱托川越去后院寻了依依姐和姨后，南梦就带着孟颖和那两个小姑娘等在了扶拦前。
看着旁边白衣的女子和自己大人聊得火热，燕雨安和卫涵不免感到惊奇，投注以打量的目光。
这一路上她们就没见过这位白衣女子的真容，刚才进来时，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一直跟在了大人和白衣女子的身后，直到现在能看到女子的侧脸时，她又戴上了面纱……
她们真的很好奇这位女子的身份，究竟是怎样一位人物，才能让自家大人这般看重，称之为小姐？！
好像，刚才她说她是未央楼的大掌柜……
燕雨安思量着，一时朝卫涵身侧凑了过去，小声道：“卫涵，你觉得这位女子和大人……是什么关系？”
卫涵顿时瞥了过去，随即沉声道：“不该我们过问事就不要问，这是清明殿的规矩。”
许是注意到了两人的谈话，就在卫涵话音落地的同时，南梦就停了话语，转身看向她们，孟颖见状，立马阴沉下面色扫向她们。
两人身子一颤，瞬间抱拳低下了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南梦一愣，转头瞥了眼孟颖的神色，旋即笑了起来，正欲去准备过去调和时，楼主的赔笑声就从近处传来了过来。
“不知大掌柜莅临婺州，有失远迎，还望大掌柜切勿怪罪。”
应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人拱手陪着礼从雅室快步走了出来，朝南梦俯身拜了一礼。
南梦立马上前一步扶过楼主，眉眼温和地笑着道：“楼主客气了，您常年经营着这婺州的分号，才真真是劳苦功高，理应由我向楼主道谢才是。”
“大掌柜说笑了，若没有大掌柜的资助赏识，我岂能有机会管着这偌大的未央楼，还能得楼中分利。”
“楼主谦虚了，刚才见楼主从里间雅室出来，不知里面的是哪位贵人啊？”
楼主旋即看了眼后方，继而拱手道：“不瞒大掌柜的，雅室里正是嘉兴郡主和知府大人。”
“知府？”南梦瞬时一疑，“可是那位刚调来此处的司文司大人？”
“正是。”
南梦眉眼间瞬时闪过一丝思量，随即笑色道：“既是嘉兴郡主和知府大人，那自当好生招待，正好我这里带了一些从京都来的伙计们，不妨就让她们进去招呼着，楼主您且随我去趟后院，查查账簿。”
楼主随即笑色应下，“那在下便先去后院候着大掌柜的了。”
“楼主慢走。”
南梦笑着送过楼主，眸光随即落在了燕雨安和卫涵身上。
两人猛然一整，不由打了个寒颤……明明是极其温和的眉眼，却怎么好似有些冷冷的寒意一般。
孟颖随即看了眼南梦，立刻明白过来，转而对两人吩咐道：“你们穿的绿衣正好是未央楼统一的服饰，进去招呼着吧。”
燕雨安一怔，正疑惑间，卫涵随即就抱拳应了下来，“是。”
“我们要怎么……招呼？”
燕雨安是真的有些不明白孟颖的意思，难不成只是去做伙计？
南梦见状，不由笑色道：“做小二啊，端茶倒水，伺候客人。”
“只是这样？”
南梦又是一笑：“不然呢？”
燕雨安更加匪夷所思了，正欲再刨根问底时，卫涵就立刻拉上她走进去雅室，“走吧。”
看着燕雨安懵懵的状态，南梦笑得不禁更加深了一层。
“这两人经验还是太少了些。”
孟颖不禁叹了口气，继而看向南梦道：“小姐不怕司大人和嘉兴郡主认出她们？”
南梦笑着摇了摇头，“不然我为什么让她们进去呢？”
“您是故意的？”
南梦微微点了点头：“虽说我们办事最好不要扯上官府，但让他们知道我们来了，在某些方面也好办一些。”
说着，南梦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孟颖，“这里就交给你了，必要时候，可以暴露身份……至于未央楼，我需要让它关上几日。”
孟颖心下一疑，立马接过信封翻看了起来。
信是会长传给小姐的，说的是婺州未央楼的情况——不止有北寒和各方的暗探，更掺杂有西原的探子，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孟颖眼神猛然阴寒下来，抬头道：“您要关楼清洗？！”
南梦勾嘴一笑：“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嗯。”
孟颖神色倏然严肃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而正在这时，宴辰泽拿着两顶白色帷帽走了过来。
看着他一顶的黑色帷帽，南梦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宴辰泽见之，顿时疑惑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你白衣配黑帽子，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
宴辰泽又是一疑，“什么叫……违和感？”
“违和感啊……”南梦笑着走过，拿过他手里的两顶帷帽，递了一个给孟颖，示意她进去，然后将另一顶戴上，朝宴辰泽示范过去，笑道：“就像这样！”
宴辰泽一愣，立马看了看自己衣裳的颜色，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是说我很这样很丑……”抬头之间，已然不见了南梦的身影。
好家伙，调侃完自己就跑了！
……
……
九幽阁坐落于婺州城内最大的一处庄园内，夏有亭台水榭，冬有暖屋阁楼，很是富贵雅致。
在如此严寒的冬日之中，于屋内燃上一炉暖烟，加上些许炭火，便能驱散屋间的冷气，为两人谈话带来极好的氛围。
南梦望着坐于上座那一方纱帘之内的清贵丽人，笑得从容和缓，继而端起来一杯酒水，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谢道：“夜影门之事，在下在这里谢过楼主了。”
“司姑娘客气了，夜影门存在于江湖，于我九幽阁也是一种威胁，我此番既是帮您，也是帮我九幽阁。”
九幽阁阁主清冷而妩媚的声音从纱帘之内传来，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却又夹杂着一抹冷冽的寒意。
“这夜影门的据点位在于婺州和西原交界地带的高山深处，四周全是山壁陡峰，极难进去，若司姑娘要混进夜影门，就只能由他们自己带着您进去……而这夜影门招收弟子从来没有个规矩，除了会在每两年的武林大会上挑人外，剩下的便是由专门之人于江湖上选人。”
南梦眸间随即涌上一层打量，道：“阁主应该知道这夜影门会选怎样的人吧……”
“不都说了，没有规矩，我又怎会知道？！”
南梦微微勾嘴笑了起来：“这说是没有规矩，但其中总会有一个大概要求和标准在那儿，阁主既然能打听到夜影门的选人方式，又怎会不知这标准？！”
九幽阁阁主嘴角顿时浮现上一抹笑意，“司姑娘果然聪明，只是我很疑惑，十字会在江湖上的势力并不比我九幽阁小，既然你能够让他们帮你护着未央楼，为什么不找他们帮忙，反而找上我九幽阁？！”
南梦旋即一笑，悻悻道：“十字会贵啊！我找他们护着未央楼已经花了许多钱财，这再找他们帮忙查屠灭夜影门，那我岂不是要没钱了？！”
“司姑娘真会说笑！你坐拥天下未央楼，又怎么会缺钱花？！”
“那不花钱至少比花钱要好吧……令阁若与在下达成了此次合作，既岂不是两相受益？！将来无论是九幽阁是在钱财方面，还是在朝堂之上，不都方便许多！”
九幽阁阁主眸光顿时稀微起来，转而笑道：“司姑娘此话是不错，但现在无论是林家，还是夜影门，似乎都是你在拿着我九幽阁的好处，若将来我九幽阁有难处了呢？！谁知你会不会反悔？万一你弃我们于不顾，那我九幽阁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那这便是阁主的问题了。”
“哦？”纱帘之内的女子不禁投以一道极为欣赏的目光，似乎很期待着司南梦接下来的答案。
南梦微微一笑，道：“无论是林家，还是着天下的未央楼，就单凭我还活着这一点，阁主您就法子治我，您说您抓住了我所有的把柄命脉，若将来我真的反悔，阁主您还不能以此要挟我的话，那便是您的问题了。”
“哈哈哈哈……有趣。”
纱帘之内的随即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带着快意和欣赏，九幽阁阁主缓缓扒开纱帘从里间走了出来。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比裴媛还要艳上三分，清丽高贵，妩媚多姿，只是配上那两颊间深邃的笑容，却给一种几近疯狂的可怖……
面前的这个女子很危险！——这是南梦的第一直觉。
“不愧是当过清明殿主司的人，只不过……还是没有那两个老家伙毒辣！”
南梦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勾唇道：“阁主说的是沽殿长和齐院长？”
九幽阁阁主微微一笑，算是默认，继而道：“我在夜影门安有一个探子，若司姑娘有兴趣，不妨让他帮你，只是……这最后的围剿，我九幽阁便不凑热闹了。”
南梦缓然一笑：“这是自然，只是不知这探子……”
“探子是五年前安插过去，很可信，稍后我会将他具体的信息和联系方式给你，你直接传信便好。”
南梦微微蹙起了眉头，“五年前？”
九幽阁阁主瞬间看向她，转而一笑：“我说过，夜影门的存在，对九幽阁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南梦眸光瞬间一亮，立即了解她的言外之意，随即起身抱拳谢了一礼，然后转身走出了屋门。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墨色衣裳的男子从屋中隔间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