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的日光很温暖,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石子地上,轻柔安宁,岁月静好。
时而一阵微风吹来,拂过千秋上女孩的发梢,缓缓荡起,从前至后,落入了前方老人的眼底,尽是笑意。
南梦看着沽君子那一脸浅淡而轻柔的微笑,一时撅起了嘴。
“有什么事就快说,待会我还要进宫述职呢!”
沽君子眼底淡淡的笑容逐渐浮上了一丝落寞,转而变成了平静,望着眼前的女孩,缓缓开了口。
“你在江湖上有势力?”
南梦淡淡的笑容上一抹冷意一现即隐,随着秋千往后荡起,很好的被隐藏了起来,紧接着玩笑般的笑了起来。
“是啊,清明殿都是你的人,有些事我总是不会放心让他们做的,不豢养点江湖高手怎么行?!”
“那你打算怎么跟王君解释?!”
南梦不由看向他一笑:“还用解释吗?早在我进京时,他不就知道了嘛?!而且,宴辰泽不也告诉他了。”
秋千悠然一来一回着,南梦的语气也颇为轻松自然,带着玩世不恭的慵懒和恰意。
关于十字会的事情,她相信宴辰泽在王君跟前会处理好。
沽君子眸光平静的望着她,眼底不由更深邃了些,微微低头将一些事情交代了出来。
“裴媛生了一位女孩,在丽贵嫔膝下养着,这两日怀王正好入宫小主几日,你待会进宫述职时可能会遇到他。”
“嗯。”
“正好今日祁宁落府,你和他关系一向不错,待会出宫后可以去找他聊一聊,关于京都里一些勋贵世家的事他应该知道不少,你正好从他那儿了解一些。”
“嗯。”
“还有就是,近日殿里会有一些大动作,本来是打算让你跟着一起,顺便熟悉一下殿里的办案流程的,但你这一伤,失了内力和灵术,再跟案子的话恐有危险,所以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了,趁着这几日好好在家修养。”
“嗯。”
南梦闭着眼睛静静地荡着秋千,有一撇没一撇地听着沽君子单方面聊着天,也不知道他那婆婆妈妈的嘴巴里还能蹦出多少事情。
“我记得你姐姐还有……”
正说着,沽君子眼神就瞥到了南梦的神态,一时停下话语,不禁蹙起了眉头:“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南梦微微扬起来嘴角,仍然闭着眼荡着秋千,笑色道:“该说的你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问的。”
沽君子神色一凝,看向南梦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一分疑狐,他怎么总觉得这小姑娘在糊弄他呢?!
“你……能接受两年之后的婚事?!”
“不能啊!”
南梦依然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荡着秋千,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可是那模样落到了沽君子眼底,却变成了深邃的打量。
“你还是不信我。”
司南梦猛然睁开眼睛,秋千随之一停,正好面向沽君子,女子眉宇间扬起了一个绝美的弧度,薄唇微启。
“你可信吗?”
沽君子陡然一怔,望着她竟一时呆住了。
其实这个问题很可笑。
从南梦来京都开始,沽君子带着她查礼部,户部,内乱,吏部,乃至之后下江南,南梦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过他。
就向当年她在户部的廊亭下对沽君子说的那样——你这样的人,我实在不敢轻信。
以前不会信,现在自然也不会信。
可是,留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要怎样……你才会信我?”
沽君子紧紧蹙起眉宇看向南梦,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由衷的真诚和炽热。
南梦不由怔住了。
老头这是……魔怔了吗?!
“你为什么要我信你?”
沽君子眸光倏忽一黯,不由低下了头:“三年之内,南昭必变,有些事情,我……需要你的信任。”
南梦眼底突然涌上一层深深的打量,不由细细沉思起来。
按照她和宴辰泽分析和现在的情势来看,南昭将来必定会因权势更迭而产生一场内乱。
三年之内,南昭必变……
沽君子给了自己最准确的时间。
“好。”南梦抬眸一笑,自信而从容地看向他道:“只要你帮我查一件事,我就给你信任,就像对若微和墨萧他们的那样。”
沽君子眼神中一抹光亮一现即隐,随即变成了平静,点头道:“说吧,要我帮你查什么?”
“还记得南昭三十一年祭祀大典时,在太庙发生的案子吗?”
沽君子眸光一凝,细细思量了片刻,道:“你是说静文主持的案子?!”
“没错。”南梦微微扬嘴一笑,起身从秋千上下来,走到了沽君子跟前,一字一句道:“那桩案子我报给殿里了,你一定可以看出其中真假。只要你能帮我查到太子杀静文主持的原因,我就给你信任。”
沽君子眸光一深,蹙眉道:“难道他不是为了栽赃三皇子?!”
“哈哈,沽君子啊,这个时候就不要打哑迷了……静文的身份你比我清楚,我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
说罢,南梦冲他深深一笑,负手离开了院子。
沽君子神色猛然阴沉下来,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静文是小梦当年从医谷寻来的一位医者,后来祁君长公主得了急病,小梦就将静文安排到了祁君身边给她调养身子,久而久之,静文就成了祁君长公主的贴身医女。
后来祁君长公主谋反,静文本来是要一同被赐死的,但念及她出自医谷,又是小梦带进宫的,所以王君便留了她一命,将她发配至太庙。
而如今却死在了太子手里。
恐怕南梦要查的,不止是太子要杀她的原因。
可是祁君长公主谋反的事,又岂是她能知道的……
……
从京郊赶车入城用不了很长的时间,在将宴辰泽送回府之后,南梦就辗转回家里换了身橙红色的朝服,驾车赶往了宫里。
朝服的规制是按从三品官职制做的,早在南梦回京时,父亲就为她备好了。
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好看,在配上一顶银色发冠两旁的丝带状流苏就更丑了,但毕竟是规制……
向她这样以朝臣的身份进宫述职,也只能这样穿戴。
所以,当何公公领着她从殿台回廊里往御书房走时,南梦第一次有了一种高官权臣者的感觉。
很紧张,很沉重,很爽……
“梦大人请在这儿等候片刻,容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劳烦公公了。”
南梦礼貌的笑着给何公公示了一礼,然后退到一边等候了下来。
御书房内有四个人,除了正坐在桌旁的塌上看着文册的王君外,下首还有两位老迈的紫服官员和一位年轻的红服官员,面对着王君坐着,十分安静。
何公公进来时,正好看到了这沉默的一幕,脸色随即肃正起来,恭敬的鞠身拜了一礼。
“王上,梦主司在殿外求见。”
场间三人一惊,转而抬头看了王君一眼,只见王君微微眯了眯眼,继而将手里的文册往桌上一扔,摆手示意何公公将她召了进来。
当南梦走进屋内的第一时间,就有三双眼睛打量了过来,或敌或友。
南梦随即面向王君俯身行了一礼,顺便将袖中的文册拿到了面上,道:“此为臣江南一行述职文书,还请王上过目。”
王君勾嘴一笑,摆手示意了何公公将文书拿过来,细细翻看了起来。
身后三位大臣不由惊了一下……不行礼,直接说事,如此王君竟是什么都没说?!
渊丞相眼神不由深邃了起来,开始细细打量起南梦的侧影来,比起旁边的因孔之,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打量这位活在朝臣们的议论中的梦主司。
为什么说是活在朝臣们的议论中呢?!
那则是因为司南梦得了向沽君子和齐德一样的特权——无事可以不用上朝。
而这就造成了这朝中的官员们大多都没有见过她。
当然,除了一些在某一次年节上看过她同军事院院长家的小公子比剑的官员例外。
沉默了半晌后,王君缓缓将放下文册,抬头看向司南梦,不由蹙了蹙眉头。
此一行,南梦整个人都清瘦了许多,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身体怎么样了?”
“啊?”南梦一愣,不由低头笑了笑,拱手道:“劳王上挂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王君眼神突然深邃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继而叹了口气,招手示意一下殿外的内庭总管,随之便有五名身着紧身软甲衣的黑衣人从外殿走了进来,刷刷跪伏在殿里。
南梦和在场大臣不由一惊,转头看了过去,而这时,王君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这些是内庭里的人,都是八品上的修行者,就赐给你了。”
南梦呆呆转头看向王君,满意震愕。
何公公见之,立马在旁小声道:“梦大人,还不快谢恩啊!”
南梦立即反应了过来,拱手俯下了身子,不由讪讪道:“王上,此等恩赏……怕是不合规制吧。”
王君眸色一凝:“哪那么多废话!给你你就接着!”
南梦身子一耸,立马俯身再拜:“谢王上恩赏。”
此刻,在她侧后方的三名大臣已经看呆了……
内庭护卫是个什么概念,那可是专司保护王君和替王君调查案件的存在啊!
如此,就给了司南梦?!
王君见着南梦那想拒不能拒的样子,不禁笑了一笑,随即摆手示意她站起了身子,神色继而和蔼了一些道:“这几日,殿中可有给你安排事务?”
南梦微微一笑:“回王上,殿长大人挂心我的伤势,所以未曾安排事务。”
王君点了点头:“如此,便好生在京养着,武楼那边你也不用太过着急,等将养好了再过去也不迟。”
“是。”
“嗯,下去吧。”
南梦抬眸愣了一秒,随即再拜一礼,然后退了下里。
所以,她来这一趟,王君就只是想给自己五个护卫外吗?!
南梦有些匪夷所思……
要知道,刚才她回京时,那老头可是足足往自己身边塞了两个暗司的小组,一个个还都是修行者!
这一来二去的,她身边防卫一下有了三十五人之多……
南梦能表示,她身边有姨就够了嘛?!
其实她更想要的是孟颖,只是不知她在暗阁的事什么时候才能办完?!
从前殿往后宫的路很长,走了好几个回廊宫道,南梦才在一处宫殿前看到“清辉阁”三个大字。
如沽君子猜的那样,在皇宫小住几日的怀王殿下果然派人来约她一见。
没有多余的废话,更没有多余的繁琐礼节,踏进清辉阁的大门,在一方水上回廊处,就可以看到一袭青衣的怀王在亭间等着自己。
南梦吩咐了身后的五名护卫候在不远处,然后孤身走到了怀王身侧,缓缓行了一礼。
“怀王殿下。”
怀王转身看向她,阴冷的眸光却随之落到了她不远处的几名内庭中人的身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南梦见之一笑:“殿下是在诧异?”
祁逸收回眸光,转而落定于眼前的女子身上,勾嘴一笑:“父王果然宠你。”
“殿下说笑了,不知殿下今日找臣所谓何事?”
祁逸眼眸陡然深邃下来,带着幽幽的冷光打量向她,不置一词,而南梦则就这样直视着他,既不躲开也不催促,从容淡定。
半晌之后,祁逸眸光中的冷意渐收,逐渐转化成一个完美的笑容,嘴唇微启。
“一年多未见,司姑娘清瘦了许多。”
南梦缓然一笑:“劳殿下挂心。”
祁逸嘴角弯得更深了一层,继而抬头向她身后的那五人注视过去,道:“本王前两日看了一个话本子,说的是一位帝王之子流落民间,然后成为当朝权臣的故事,不知司姑娘对此可感兴趣?”
南梦眸色一冷,继而抬头盯向他的眸子,笑道:“我一向喜欢看话本子的,只是殿下讲的这个故事我从未听过,不知是出自哪里?市面上可有得卖?!”
祁逸眼神一凝,转头看向南梦,嘴角仍带着深邃的笑容,道:“司姑娘当真没听过?”
“殿下平日里看的话本子都是些金贵之物,臣又如何能有这个眼福?!”
祁逸眸光更加冷下一分,微笑地注视向南梦的眼睛,再没了话语,仿佛要透过女子的那一双眸子看透她的心思。
南梦被这眼神打量的很不自在。
“殿下若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南梦拱手再拜一礼,转身离去,而就这时怀王却猛然叫住了她。
“司姑娘何必处处树敌?!”
南梦脚步一停,转而看向祁逸,勾嘴一笑:“殿下这是何意?”
祁逸深呼吸了一口气,沉缓道:“在京都,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司姑娘你说是不是?”
南梦听明白了,敢情这二皇子是来同她“握手言和”的啊!
可是,这“和”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殿下说笑了,在下一介臣子,哪敢处处树敌。”
说罢,南梦微微福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而怀王明显更急切了一些,不由上前一步,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司姑娘不妨考虑一下!”
话音落到南梦耳中,意料之中,再无任何回音,但祁逸的眼神却瞬间阴冷了下来。
看着司南梦和那五名护卫背影,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绝美的弧度……
父王要砍他的权势,现在就只有南梦能保他……为此,他不介意逼南梦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