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士兵齐刷刷的转头看去,只见齐峻毅一身甲衣,骑于马背之上缓缓走进了铸坊大门,身后还带着的五百黑甲士兵,和铁门里的红甲兵形成鲜明的对比。
任谁能分辨出来,那是军部特有的规制。
“本官带军部士兵途径此处,得清明殿至铸坊逃出的官员报信,说潭州总督私调驻军,联合孙家及风凌阁,意欲谋害梦主司,特来查看。可以证明,台上之人,便是清明殿主司司南梦。”
所有士兵再次转头南梦,眸光里顿时多了一分笃信,见着南梦手里高举的兵符,立刻齐刷刷的跪伏了下来。
军事院齐院长家的小公子随清明殿梦主司下江南之事已经在整个京都和江南传遍了,如今又见之那军部特有的黑甲骑兵,任谁也不会怀疑那领头少年的身份。
自然而然,也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场面一时极为轰动,不由将南梦震得一耸,齐峻毅在远处见着,被她一逗,扬嘴笑了起来。
时有一阵夜风吹过,带着夜晚的凉意吹进铸坊,驱散了些坊内的火热,也将里间人们心头的激愤给压了下去许多。
南梦将手里的驻军总符交给齐峻毅后,便出了铸坊,于郊外同宴辰泽看星星,看月亮。
对于掌兵一事她从来都是不通的,而齐峻毅从小时候便在齐老院长的熏陶之下,如今又经过楠江水师的历练,已是对军队里的这些事给外熟悉,交给他南梦放心。
铸坊里的熔炉仍然在燃烧着,炙烤着地上成河的尸体和血流,在夜色中,显得异常恐怖。
铸坊内外两千五百兵力实在有些太多,所以齐峻毅并没有全部将他们留下,而是直接让军部过来调往楠江水师兵先行前往潭州,然后整合了剩下的士兵开始对铸坊进行打扫清理。
经此一战,铸坊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是开不了工,只是苦了那工部尚书,得重新对这里进行安排布置。
今日是铸造坊,估计明日就是海盐场了,虽然南梦现在对于海盐场并没有一个详细的计划,但是将来总是要查一查的,查一查嘛,指不定就变成今日的铸坊。
夜风在月色下涌动着,带着幽静深远的温凉之意,从石林间的树梢走过,发出一阵轻微的飒飒声,从山间往城区望去,能看到三处冒趁着星火的地方。
乍一看以为是哪家走了水,但细细看去,便能发现那火星都官府里的官兵们点着的,成排成群,噪杂纷闹。
时有来往的打更人经过,见之不由摇了摇头,心想着准又是哪家要倒霉喽!
汴城风凌阁,临城孙家,潭州总督府邸,都已经被监察司带兵包围了,拿着主司大人亲下的搜查令,不顾对方的反驳,直冲进去。
当然,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家和潭州总督府来说,仅凭那监察司里那些武道有六七品的官员们,是足矣应付的。
但风凌阁却不一样了。
纵然是孟颖亲自带队,出动了暗司的四五个小组,仍只能勉强的控制局面,不慎让阁主得了可乘之机,飞身逃脱了。
而对于这一点,孟颖并不担心。
如果说木依依一个五系九品的修行者拦不下他的话,那再加上追风和追影呢?总能将他给活捉回来吧。
所以,在铸坊这里的事情完结束之后,孟颖那边查抄的动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在深夜透着一股可怕,凌厉而彻底。
漆黑依旧深沉地压着天空,山间的密林里不见一星半点的光亮,只有在铸坊胖旁的山道间,才能看到那么一簇篝火,带着温暖的热意,裹着两旁的三个人。
齐峻毅正在就今日的事与宴辰泽聊着,因为近大半年来一直待在楠江水师练兵处的缘故,他一直都没赶上南梦清查走私的进度,今日也是得了宴辰泽的传信才刚刚好让军部的五百士兵掐准了这个当口,对于一些事情都还是云里雾里。
而南梦呢,显然对他们之间的谈话不感兴趣,双手撑头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中那三两星光发着呆,一时微眯起了眼睛。
她在担忧另外一件事。
孙家在潭州的根基很深,几乎是掌握着整个潭州商业运转,虽说谋杀清明殿主司的罪名足矣令其抄家灭族,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王君,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因为一旦孙家覆灭,潭州整个经济便会随之瘫痪,民生不稳。
或许王君会容忍南梦把江南官场捅出个窟窿,但是他绝对不会允许南梦将江南的民生经济搞得天翻地覆。
不仅王君不会允许,估摸着那两个极其忠心的老头也不会允许。
而南梦自己,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也不是怕那了那些大人物,就算她真的覆灭孙家了又怎样呢?就算那些大人物们因此要治她的罪又如何呢?大不了躲起来,和姨归隐山林去!
只是,她打心底里就看不得政治阴谋这种事伤害到那些普通老百姓的利益。
就好像有一抹圣人光环在心底作怪,南梦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世界,不能爆发***战争,不能爆发玄武门政变。
而这就会造成一个极其困难的局面——她要如何在保证潭州经济的前提下,对付孙家?
篝火在夜色中摇曳着,躺在石山道上思考着,时有寒意直冒的夜风吹过,不由得让她一激,一个“阿嚏”就打了出来。
南梦不禁搓了搓鼻子,坐起了身,这时才发现,宴辰泽和齐峻毅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止了讲话,转头看向了自己。
南梦顿时将眉头一压:“看着我干嘛?!脸上有花啊!”
两人见之,不由笑了起来,齐峻毅继续对她问道:“你如此这般行事,就不怕将来王君找你麻烦?”
南梦知道齐峻毅一准在说潭州总督的事,不由摆了一摆手道:“顶多就是几句责骂,潭州总督有错在先,我自保而已,他能把我如何?!”
“那池州总督呢?你打算如何办?”
南梦不禁阖嘴一笑,甚是阴邪:“里面的驻军,可有一半是他的,无事调一千驻军是个什么罪?这一千驻军又联合潭州总督谋害清明殿主司又是个什么罪?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齐峻毅听之一笑,不由摇了摇头:“啧啧啧,这池州总督怕是要完啊!”
齐峻毅话音刚落,旁边的两人就狡黠的笑了起来,齐峻毅见之,极有默契地加入了其中。
一时间,便有爽朗高昂的笑声从石林里传来,肆意而畅快的游荡于山林之间,不由将铸坊内外清理场地的士兵们都惊了一下,往这边瞧了过来。
世人皆知,清明殿和军事院的关系一向不错,其领头的两位大人物在京都也是圣眷日浓,如今得见军事院的两位公子和那清明殿的梦主司有说有笑的,士兵不由都燃气一股欣慰之感。
只怕这南昭国的军方以后也不会比现在差。
……
夜色中的月光在天边独自皎洁着,映射着大地的漆黑,逐渐变浅,最终迎上一抹光亮,在氤氲着淡黄的山色之间,逐渐变得透澄火红,就这样,暖春的第一缕阳光便洒射在了街市之上。
汴城的街市上仍然和昨夜一样热闹,来来往往的除了赶集的人,还有许多围站于风凌阁门口群众,对着那一处已经被封锁的庄园指指点点,纷闹噪杂。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临城的孙家和潭州总督府邸,只是不同的是,人们似乎早就看不惯潭州总督的纵容手下的知府们为虎作伥,对于总督府只有唾骂声,而对于孙家则更多的是怜惜,并且认为孙家之事是那个挨千刀的总督大人连累的。
和南梦想象的一样,孙家在潭州一带很有声望。
特别是处在潭州这个江南腹地,孙家以持久而点滴的利益好处拉拢聚集着民心,让百姓对他们形成了一种依赖,这点很不好办。
所以,南梦打算将此这次脏水都泼给风凌阁。
整理卷宗案件着实是件麻烦而头疼的事,况且南梦还对这事还极不擅长,所以等孟颖将从风凌阁和孙家的搜查到的证据整理成文书资料抱到南梦桌案前时,南梦很机敏地将文卷抱到了祠堂里。
那三个人昨天被自己的迷药给弄得睡了一天一夜,可不得好好做做事嘛?!
池州总督那边有宴辰泽和齐峻毅盯着,这边自然就得他们看着。
说不准什么时候这事就传到京都了,她可得抓紧点时间。
所以,在三人迷迷糊糊转醒之时,就在祠堂的侧厅的地上看到了南梦那一脸狡黠而讨好的表情。
韩良顿时大惊跳起:“你……你干嘛?!”
南梦嘻嘻一笑:“不干嘛啊!若微后院的西厢房里,你去找她呗!”
韩良顿时投注以南梦疑狐的光芒,他实在是不明白前天都看起来凌厉无比的司南梦,怎么才过了一天一夜就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整个人都变得阳光温和了起来。
等到躺在地上的清寒陌和墨萧也悠悠转醒时,南梦已经推着挤着将韩良赶了出去,然后满眼笑意的给两个盛了一杯茶水,将卷宗推到了两人面前。
“前日的事两位司长勿怪,今日不妨同我一起看看这案卷。”
清寒陌和墨萧顿时相视一眼,一齐转向南梦,不禁呆然,然而南梦十分讨好地作揖向他们拜了拜,“两位大哥,前日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朝你们发脾气,但这卷宗刑案我着实看不来,你们就发发善心帮帮我吧。”
看着南梦那一脸可爱讨好的模样,清寒陌一时怔住了,心想这司南梦怎么一点姑姑的气场都没有时,一旁的墨萧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南梦见状,随即咧嘴一笑:“笑了,笑了就不许置气了,快来看案子。”说些南梦就转手拿过旁边的文书朝墨萧递了过去。
墨萧瘪嘴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南梦又拿过几分递给了清寒陌,清寒陌这才怔怔然的反应过来,接过文卷开始翻看起来。
可就是一瞬,他眼神霎然阴寒了下来。
因为就在南梦递给他的那一份文卷中,有一枚图腾,如龙如风的图腾。
南梦见之一疑,不禁问了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墨萧被这一声问句给吸引了过来,拿过清寒陌手里的文卷看了过来,目光触及那枚图案的刹那,神色也陡然沉了下来。
南梦疑狐的蹙起了眉头,拿过他手里的文卷看过:“不就是风凌阁的图腾吗?!”
两人瞬间一愣,立刻抬头问了出来:“风凌阁的图腾?!”
南梦有些茫然抬头看向他们,点了点头道:“是啊,昨夜孟颖查抄风凌阁得来的,只是这好像这并不是他们明面上的图腾,而是私下里做买卖常用的图腾。”
“那你知道风凌阁里谁持有这样的图腾腰牌吗?!”
墨萧以自己极其警敏的直觉问出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他和清寒陌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个持刀屠他们全家的黑衣人,更不会忘记那个黑衣腰间的木牌上的那个图腾。
南梦一时想了片刻,后道:“不多,据孟颖查得,整个风凌阁百来号人,似乎只有三分之一不到。”
“这些人都抓进了殿里吗?!”清寒陌顿时激动了起来,脸色上透着一股异常兴奋的神采。
南梦摇了摇头:“人手毕竟有限,只抓了其中几位阁主,剩下的都软禁在风凌阁里,由暗司的人管着。”
墨萧脸色上顿时闪过一抹焦急,随即接着她的话道:“可以把这个案子给我们做吗?”
南梦一怔,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只是想要他们帮着自己理理头绪,从中抓住实证,让风凌阁无法翻身而已,并不想让他们明面上参与进来。
而清寒陌似乎从她疑虑的神色中发现了这一点,继而开始争取道:“我知道这个案子一定特别麻烦,所以你不想让我们牵涉其中,但是这个图腾我们来说很重要,所以我恳请你把这个案子给我们,可以吗?”
司南梦脸色一时沉了下来,他注意到了清寒陌的用词——是“我们”而不是“我”。
她记得墨萧曾跟她说过他和清寒陌的身世,当年他们一家遭遇追杀,父母都死于贼人之手,若不是后来自己的老妈恰巧经过,救下他们这一对双生子,恐怕他们活不到今日。
如今看来,该是他们找到线索了。
“比你们的性命和前途,还要重要吗?”
清寒陌和墨萧脸色突然涌上一股坚毅之情,互视一眼,继而对南梦点了点头。
“好,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你们,不止有风凌阁,还有孙家,以及两州总督。”
说着,南梦拍了拍地上的一堆文卷,道:“详细的证据卷宗都在这里了,记住,孙家我只想要一个污点,一些充入户部的股份,至于风凌阁,尽量少杀些人,你们跟了我快一年了,应该都知道分寸。”
听之,两人随即点了点头:“明白。”“放心!”
南梦缓而一笑,继而又嘱咐了他们几句,然后起身离开了祠堂。
将这个案子交给他们之后,剩下的,便是趁王君耐不住言官的弹劾召她回京之前,将潭州这边的事铺垫好。
对付孙家和上官家,总得要有一个初步的谋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