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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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斯卓夫喜欢把讨论进行到底,他对柯兹尼雪夫的话并不满意,况且他觉得他的意见是不正确的。
“我认为绝不仅仅是一个人口密度的问题,”他一面吃汤,一面对卡列宁说,“这问题要同基础联系起来,不能光凭几条原则。”
“我认为,”卡列宁从容不迫地懒洋洋地回答,“这是一样的。照我看来,只有比较文明的民族才能影响另一个民族……”
“但问题就在这里,”彼斯卓夫用他的男低音插嘴说。他说话总是很急,而且仿佛总是把整个心都放到所说的话里。“什么叫比较文明呢?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谁是最文明的?谁能同化谁呢?我们看到莱茵区法国化了,但德国人的文明并不比人家差!”他叫道,“这里另有规律!”
“我认为只有真正文明的民族才有影响。”卡列宁微微扬起眉毛说。
“那么,文明的标志究竟是什么呢?”彼斯卓夫问。
“我想这些标志是大家都知道的。”卡列宁说。
“都知道得很清楚吗?”柯兹尼雪夫微妙地笑着说。“现在大家都承认,真正的文明只能是纯粹古典的文明;可我们看到双方争论激烈,却也不能否认对方有他的有力论据。”
“您是个古典派,谢尔盖·伊凡诺维奇。您要来点儿红葡萄酒吗?”奥勃朗斯基说。
“我并不评论这种或那种文明,”柯兹尼雪夫像对待孩子一般露出宽厚的微笑说,同时把酒杯递过去,“我只说双方都有有力的证据。”他又对卡列宁说,“就所受的教育来说,我是个古典派,但在这场争论中没有我的地位。我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论据,可以证明古典教育比现代教育优胜。”
“自然科学同样具有培养教化的作用,”彼斯卓夫附和说,“就说天文学吧,就说植物学吧,或者具有一系列规律的动物学吧!”
“我不能完全同意这一点,”卡列宁回答,“我想我们不能不承认,研究语文本身对心灵的发展有特别良好的作用。此外,无可否认,古典作家会对道德发生高度的影响。不幸的是,成为当代祸害的虚伪学说,往往同自然科学的教授有关。”
柯兹尼雪夫想说些什么,可是彼斯卓夫用他沉厚的低音打断了他。他激烈地斥责这个荒谬的意见。柯兹尼雪夫沉着地等待机会说话,显然已准备好反驳,而且充满胜利的信心。
“但是,”柯兹尼雪夫终于微妙地笑着对卡列宁说,“我们不能不承认,要不是古典教育具有像您所说的优点,即道德的作用,说得更明白些,反虚无主义的作用的话,要确切衡量各种科学的利弊是困难的,究竟该选择哪些科学,这问题也不容易一下子彻底解决。”
“那不成问题。”
“要不是古典教育具有这种反虚无主义的作用,我们也会多考虑考虑,多权衡权衡两者的利弊了,”柯兹尼雪夫微妙地笑着说,“我们也会给两者都提供发展的条件了。但现在我们知道,古典教育这种丸药具有反虚无主义的疗效,因此我们就大胆地提供给我们的病人……但万一没有疗效怎么办呢?”他又用雅谑来结束。
柯兹尼雪夫一提到丸药,大家都笑了。土罗甫春笑得特别洪亮,特别高兴,因为他听着这场谈话,一直希望能听到什么可笑的话,这下子终于听到了。
奥勃朗斯基请彼斯卓夫出席没有请错。有彼斯卓夫在场,谈话总是饶有趣味,而且一刻也不会冷场。柯兹尼雪夫刚用一句俏皮话结束谈话,彼斯卓夫立刻又提出新的话题。
“我甚至不能同意,”他说,“政府抱有这样的目的。政府显然是受舆论支配的,它根本不关心它采取的措施会有什么影响。譬如,妇女教育应该说是有害的,可是政府开办了女子学校和女子大学。”
于是,话题立刻转到女子教育问题上。
卡列宁发表意见说,妇女教育往往同妇女解放问题混为一谈,因此有人就认为妇女教育是有害的。
“我倒认为这两个问题是紧密联系的,”彼斯卓夫说,“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妇女由于缺乏教育而被剥夺权利,她们没有权利,所以就缺乏教育。不要忘记,妇女被奴役是那么普遍,那么悠久,以致我们往往不肯承认她们同我们之间存在的鸿沟。”
“您说权利,”等彼斯卓夫说完,柯兹尼雪夫接着说,“是指当陪审员、地方自治会议员、参议会会长的权利,当官员、国会议员的权利吗?”
“当然。”
“就算妇女作为少数例外可以担任这些职务,我认为您用‘权利’这个字眼也是不恰当的。还不如说‘义务’来得好。谁都能同意,担任陪审员、地方自治会议员、电报局职员的工作,我们觉得是尽一种义务。因此,说得恰当些,妇女是在寻求义务,而且完全是合法的。她们想协助男子共同劳动,这种愿望我们是不能不同情的。”
“一点儿不错,”卡列宁附和说。“我觉得问题在于她们能不能胜任这种义务。”
“一定能胜任愉快,”奥勃朗斯基插嘴说,“只要教育能在她们中间普及。这一点我们看得出来……”
“那句俗话是怎么说的?”老公爵早就注意听着他们的谈话,这时闪动他那双滑稽的小眼睛,说,“我可以当着女儿们的面说:‘女人头发长,可是……[68]’”
“黑奴解放前人们就是这样看待黑人的!”彼斯卓夫愤愤地说。
“我觉得很奇怪,妇女在寻求新的义务,”柯兹尼雪夫说,“可是我们却不幸看到,男子总是在逃避义务。”
“义务总是离不开权利。妇女所追求的就是权力、金钱、荣誉。”彼斯卓夫说。
“这好比我去追求当奶妈的权利,看到人家出钱雇用妇女,却不要我,我就生气。”老公爵说。
土罗甫春爽朗地哈哈大笑。柯兹尼雪夫惋惜这样的妙语不是他说的。连卡列宁也扑哧一笑。
“是的,男子是不能喂奶的,”彼斯卓夫说,“可是妇女……”
“不,有个英国人曾经在船上给自己的小孩儿喂奶。”老公爵不顾当着女儿们的面,放肆地说。
“有多少这样的英国人,就有多少女人可以做官。”柯兹尼雪夫说。
“是的,可是叫一个没有家庭的姑娘怎么办呢?”奥勃朗斯基想到他念念不忘的契比沙娃,插嘴说。他同情彼斯卓夫,支持他的意见。
“要是仔细分析一下这个姑娘的身世,那您就会知道,是这个姑娘抛弃了家庭——或者是她自己的家,或者是她姐妹的家——本来她满可以在家里干干女人家的活儿的。”陶丽突然怒气冲冲地插进来说,大概猜到奥勃朗斯基所说的姑娘是谁。
“但我们维护一个原则,一种理想!”彼斯卓夫用响亮的低音反驳说,“妇女渴望得到独立和受教育的权利。要是想到不能获得这种权利,她们会觉得委屈和难受的。”
“可我觉得委屈和难受的是,人家不要我当奶妈。”老公爵又说,引得土罗甫春哈哈大笑,把一大块芦笋都抖落在酱油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