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那场雪,几十年不遇,洋洋洒洒下了一个多星期,似乎把今年的雪也一起下完了,马上就要到春节了,永安镇上还没有见到一片雪花。
天空雾气沉沉,成天阴雨绵绵,湿冷的空气吸进我的肺里,全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这个鬼天气!”
我朝着天空骂了一句,心里仍然气愤不平,顶着雨去小卖部买了包烟,垂头丧气走了回来。坑坑洼洼的街道,我踩了一脚的泥水,原本黑得发亮的皮鞋上全是脏水,我拿着餐巾纸在一边擦着一边又骂起地面来:
“什么破地方,什么鬼事情都有!”
我表姐田文慧打着雨伞,走了过来。她身着红色的貂皮大衣,脚穿高帮皮鞋,英姿飒爽站到我的面前,微笑着道:
“二毛,明天一早跟我们去田家湾我妈家,记得叫上石副镇长,一起去吃泡汤!”
我把脏的餐巾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站起身来,看着弄花了的皮鞋,有些心灰意冷。换了别人,现在谁在我面前提石传雄,我理都不想理!面对我表姐,我只能忍着。我把剩余的干净纸巾放进冲锋衣里,皮鞋也懒得擦了,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表姐,我想明天一早去县城!”
表姐看了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情不好,笑着对我说:“二毛,你马上就三十了,还不去找个人来伺候你,你真打算一辈子把自己拴在县城的那棵树上......听表姐的话,别再等了!结婚是过日子,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只有无休无止的柴米油盐!”
我望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惆怅地道:“要是真栓得住那棵树,就算我像学问哥一样伺候你,我也心甘情愿!”
表姐捶了我一拳,骂我道:“你个兔崽子,没大没小,连你姐也敢取笑!”
我叹了口气,说:“我没有取笑你,我说的是实话,我可不像你,可以同不爱的人相敬如宾在一起!”
表姐也看着无边无际的绵绵细雨,若有所思地对我说道:“二毛弟,人这一辈子很长,年轻的时候可以任性一回,可以大胆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有父母当后盾没有顾忌,等到自己也当了父母,有了孩子,全部希望就在孩子身上,才知道什么情啊爱呀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人啦,一辈子真没有几天是属于自己的!”
我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姐,你还是没有放下他吗?”
表姐笑了笑,笑容很苦涩,说:“你说的他是谁?我现在心里只有我儿子!”
我想从表姐那里打听那个人的消息,便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这个老同学,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也不回来看看大家,不知道那么多人挂念他?他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表姐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他连他姐姐都没有联系!现在,他姐姐正在跟我忠哥哥闹离婚呢!\\\"
这时候,一辆皮卡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政府门口的停车场边上,车窗摇下,露出一个圆脑袋,嬉皮笑脸朝我和表姐打招呼:
“老同学,大嫂,后天去我家吃杀猪饭,到时候,我开车来接你们!”
这人脸皮真厚,我就在永安中学读了一年半,还与他不同班不认识,每次见了都这么叫,不是看他是表姐的亲戚,我话都懒得同他说。我心情不好,就没有理他。
表姐朝那人笑了笑,说:
“继强毛弟,接就不用了,你给大妹说一声,我们会准时到!”
黄继强打开车门,抱着个黑色塑料袋跑了过来,到了我们跟前,朝田文慧点了点头,对我贱兮兮笑着,边打烟边笑道:
“老同学,我听说狗场的人在马脑山搞了头野猪,有两百多斤,我现在赶过去,搞个后腿来晚上大家搞夜宵!到时候我打电话通知你,老地方,请你把石镇长也叫上!”
我接过烟,夹在右耳朵上,不冷不热地对黄继强说:“杀野猪可是违法的.....到时候再说吧!”
狗场村虽然离永安镇挺近,村里的人赶集都很少去自己的乡镇上,都喜欢来赶永安场。狗场村不属于太平县管辖,我管不着他们。
“那就拜托你了,老同学!”黄继强说着,把黑色塑料袋放在我弯曲的右手臂上,就跑了。等我回过神来,黄继强已经跑到车上,一脚油门踩到底,跑了。
黑色塑料袋掉到地上,我看了看,没有弯腰去捡,冷淡地表姐说:“你来也是为了他的事吧?你们又不是不认识石传雄,为什么总要叫我去当传话筒呢?你们有事情找他,可以直接去啊,何况,你家那口子与他平级,他去找他办事不是方便多了!”
我生气了,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表姐弯下腰,把黑色的塑料袋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跟了上来,笑着对我说:
“他跟你不是同学吗?熟人好办事啊......你也知道,你姐夫只负责教育和文体这一块,他也不好插手,何况别人初来乍到,与他又不熟悉!”
我一屁股坐在办公椅上,翘起了二郎腿,把右耳朵上的烟取下来点上,板着脸不吭声,皱着眉抽着烟。
表姐轻轻地关上门,把那个黑色塑料袋放进我的抽屉里,笑了笑,拉了只椅子坐在旁边,轻言细语对我说:
\\\"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大妹的面子上,这个忙也得帮啊,他们东挪西借,好不容易把这个石场开了起来,刚刚有点起色,如果关停了,他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我拉开抽屉,撕开黑色的塑料袋,是两条名贵烟。我知道表姐是个热心人。我叹了口气,对表姐说:
”你把烟给他拿回去吧,我抽不起那么好的烟,我怕烫嘴!“
表姐站了起来,说:”你不是不知道,你姐夫不抽烟。我回去煮饭去了,等一下你早点过来吃饭!“
我淡淡地回答道:“我没有心情吃饭!”
表姐叹了口气,看着要死不活的我,摇了摇头,开门走了。
表姐嫁给了胡学问,胡学问把我表姐安排在永安中学食堂煮饭。后来食堂承包,表姐承包了学校食堂,为了避嫌,她找了田家湾的一个人挂名,请他当厨师。食堂的实际管理人,还是我表姐。
现在,我想立刻离开去县城,这个鬼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呆了!可是,我走不了,上午才有客车去县城,现在下着雨,骑摩托车去县城,八九十公里不现实。
石传雄不来这里,我可以想走就走,开着那台轿车回去,风雨无阻!
派出所只有一台轿车,这台桑塔纳2000,已经快满八岁了,这七年多,它已经行驶快四十多万公里了。
这辆车还是老所长倚老卖老,去年去局里磨来的。车是我开回来的,开回来的时候,这台车外观破烂不堪,帆布座椅脏兮兮的,不过跑乡村烂路,还是挺给力的!
老所长不会开车,摩托车也不会,只会骑自行车。
派出所的车申请下来后,老所长就把车交给了我。我开着车去县里修车厂,自己掏钱,重新给车上了新漆,座椅也换了,整个车就焕然一新。
这辆车就如同我的媳妇,我非常爱惜它。
老所长是我父亲的徒弟,我父亲“疯”了之后,他就接了班,后来,我又成了他的徒弟。这台警车是老所长给我申请的,他知道我每次去县城都是骑摩托车,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得为自己徒弟谋点福利。
听师傅说,以前,派出所就只有三个人,那个时候还没有电脑,连户口本也是动笔写,派出所还清闲得很,转眼才十来年时间,派出所的人手多了一倍,办户口登记什么的都用上了电脑,派出所的事情却繁多起来。
我师傅有些力不从心,就特意把许多事分配给我做。我知道师傅是有意锻炼我,用心培养我!
有师傅在,我在永安镇派出所,实际上行使着的所长的权利。这些年,我很勤奋,其他同事也明白老所长是在培养我,加上我在大学经过系统训练,业务能力也不差,他们还是肯听我差遣。
我师傅一直想弄个副所长的职务,把我提起来,可是,永安镇是太平县的一个偏远小镇,它就像太平县的一块“飞地”,与县里其他乡镇都不相连,只是在行政区域上是一个整体。镇上没有企业,没有矿产,是纯粹的一个农业乡镇,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唯一的优点就是民风还算淳朴,自然和谐。永安镇是太平县少有几个没有仿制黑枪的乡镇。这种小地方,局里自然是没有必要加强警力。
师傅不死心,退休之前,还多次向局里申请增设一名副所长,并提名让我担任此职务。直到师傅退休,我们也没有得到上面的答复。
在我师傅刚退休的时候,上面没有立即任命新的所长,在这段时间,我实际上担负着所长的职责,同事们都开口叫我“头”了!
丑媳妇总要熬成婆,我也以为我被提拔任所长一职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不料上面派来了一位领导。
骡子石传雄一上任,就把车钥匙要走了,我的“媳妇”从此属于他用了!
上任第二天,石传雄就拉着老镇长下村去走访民情。他知道黄家沟出了个科学家,第一站便去了黄家沟。石传雄还没有到村子,在半山沟的石场就停了下来。
石场是黄家沟的村民黄继强开的。
以前,黄继强一直在广东某地包石厂。几年时间,在以杨老二为首的乡里人的帮衬下,黄继强包石厂赚了几十万,他准备回村里修砖房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实现不了!首先是村里的羊肠小道,根本不可能把水泥和钢筋拉进去,如果请人抬进去,靠肩挑背扛,那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时间。
前年,老百姓开始不用交国家粮,好多农村人便不种田了。种田的人都知道,种田既辛苦又耗时间,种出来的粮食卖了,还不如打工的收入多。村里年轻力壮的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像杨老大这种傻子,在城里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人留下来种地,这些人都成了守村人。
村里的好多家庭,把田地荒着,宁愿去打工挣钱买粮食吃,也不愿意再去种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乡下人也开始学城里人一样,把劳动时间折成钱来算!有些村子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同村人互相帮忙,除了红白喜事免费帮忙,其他忙只免费帮两天,超过两天得给工钱。
现在,农村的劳动力严重不足,就算花钱请人把建筑材料搬进村,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更让黄继强头疼的不是这些,关键是整个永安镇买不到沙石,买沙石还得去隔壁县。
黄继强去隔壁县的沙石厂看过,石子和石粉的质量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而且,掺了土的石粉卖得比广东还贵多了!
见过世面的黄继强,看家里的矮木房是越看越不顺眼了,在他看来,车子是男人的行头,如今他有了。房子是一个家庭的门面,他黄继强是黄家沟的首富,首富怎么能住寒酸的房子!
黄家沟穷,穷得只剩下大青石。每年过年回来,黄继强只能把皮卡车开到沟口,就只能走路回村里,他看着沟里两边山上的大青石,他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这里开一个石厂。
刚好,黄继强在广东某地承包的石厂,因为环保问题要淘汰一批旧机器,他就买了那批旧机器,同时又买了一台快报废的小挖机,一并托运回了千里之外的永安镇。
挖机托运到了。黄继强就去同村里的人挨家挨户商量修路的事。修桥铺路是行好事,一直斤斤计较的村民,这次居然大度起来了。
黄继强开着挖机在前面挖,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来帮忙,在后面路平整路面,很快,4米宽的土路就通进了村里。
在沟口进来拐弯处有一遍荒山林,荒山林只长石头不长草,这种石头还是上好的大青石。这片荒山是黄继强家和杨老二的,为了建房子,他就请了杨家俩兄弟和村里的几个傻大个帮忙,每月发工资给他们,开始开采石头。
此时,永安中学要扩建,需要大量的沙石。永安中学扩建的总负责人是胡学问,胡学问已经是副镇长,专管教育和文体这一块。
肥水不流外人田。胡学问就去找自己的妹夫黄继强买沙石。黄继强见是自己的大舅哥,便以广东某地的石子和石粉价格签了合同,这个合同价远远低于周边的市场价。
黄继强的石子厂,就这么开了起来……
石传雄一到石厂,看到石厂上空灰尘蔽日,工人们不戴口罩,不戴安全帽,就这么野蛮工作,眉头就皱上了,直接去了竹子搭建的工棚里去了解情况!
黄继强的石场,什么证件也没有!
石传雄发火了,不顾老镇长的面子,直接提议封了石场。
老镇长知道下来锻炼的手下得礼让三分,立即命令安全生产办的人,连夜贴了封条。
这一天,是元旦节休假完上班的第二天。
胡学问原本打算趁寒假期间抢下工期,石场一封,泥工没有了石粉,内墙也没办发粉刷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石传雄的第一把火,就把整个永安镇好些人烧得焦头烂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