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犟的我,没有去找田文慧,而是去开发区厂里找工作。
开发区就象个迷宫,道路四通八达,面积比我家乡的县城主城区还大,道路比县城主干道还宽敞,路面也更整洁,两边的人行道上,都种着芒果树。
好多厂都在招工,但都不要我!不仅是因为我是男性,更为重要的,我的身份证一拿出来,招工的人就直摇头,开诚布公地对我说:
“你们那个地方的男人,我们不敢要!”
原来,招工还分地域和分性别!同一个国家的公民,只是出了省,却受到了区别对待?不是说男女平等吗?女人翻身把歌唱,也不能这么照顾吧!迟早有一天,女人注定会骑在男人的头上。
悲哀啊!几次碰壁之后,我决定再找最后一家招聘的厂试试,我不是要去碰运气,我只是想要个结果。
人呐,不能活得糊里糊涂,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招工的是位女人,她身着小西服,头发盘着,化了妆,我看不出她的年龄更猜不出她的婚姻状况。这年头,有的姑娘像少妇,有的少妇却打扮得像个少女。不谙世故想成熟,懂得世故了却不想长大了!
我姑且就用性别来称呼吧,她很客气,给了我张表格,当我填写身份证的时候,她皱起了眉,客气地对我说:
“对不起,先生!我们厂里有规定,不招xx地方的男性!”
我停住笔,问:“为什么?”
她又露出了职业的假笑,不语。
我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这是厂里规定的,我也没有办法!”她想了想,或许是可怜我吧,终于对我说了实话:
“听说,你们那里的男孩子,不服管!”
轮到我无语了!
看来,我想在这个地方上进厂,是毫无希望了。
寒蝉凄切,日泊西山。看来,我今晚又不知道该去何处了。
我顺着太阳的方向而行,西面,是我家乡的方向。不知不觉中,我跟着夕阳,已经走到了工业区的边上。
前方,远山如黛,空旷而寂静,荒凉扑面,右边的一个工地上,挖机嘶吼着,灰尘飘入空中,如烟似雾。
这是一个新建的厂房,围墙已经做好了,工程进入尾声。
大门敞开,门卫室里亮着灯,没有人。我走了进去,一位黑脸叫住了我:
“你找谁?”
他光着黑黝黝的上身,正在对着水龙头洗脸,穿着一条短裤衩,短裤上面尽是白白点点的涂料。
我说:“我找工作!”
他立起身子,水珠在他四块腹肌上打滚。他看了看我,我看着他,他的年纪大不了我多少。他笑了笑,说:
“兄弟,读书才出来啊?”
我点了点头,说:“高考落榜了!”
他笑了,说:“高中生啊,你比我优秀,我小学都没毕业!”
我说:“多读几年书也没有用,连个工作都找不着!”
他笑了笑,说:“你来错了地方,这地方的工厂,不欢迎男人!”
我不说话了。
他收起了夹生的普通话,用西南官话对我说:
“老乡,要不,你先跟我刮大白吧!”
我说:“我不会啊!”
他说:“谁天生就会啊,都是学出来的!”
我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他见我同意了,很开心,带着我向厂房里走去。
他说他叫贺天府,十六岁就跟着村里人来沿海打工,一直在工地上混,做过泥水小工,钢筋工,最后学会了刮大白,刷涂料,就干上了这行。
这是贺天府包的第一个工地,他手下只有三个工人,都是他的亲戚,年纪同他差不多,二十出头,没有结婚,女朋友也没谈过,巷子倒没有少去。
他们就睡在工地上,一块层板用砖头一桥,草席一铺,挂上纹帐,就是“床”。
他们就在工地上煮饭吃,米面油盐酱醋菜由贺天府去买,每人一天扣六块钱生活费。
我是学徒,学徒的工资一般是二十块钱一天,贺天府们四个都没有上过初中,不会算平方,他给我加了五块,帮他算材料和算平方,二十五块钱一天,一天干九个小时。
由于我是学徒,干不来什么活,贺天府就让我每次提前一个小时下班煮饭。
我与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地方,但是,我们都讲一样的方言,都喜欢吃折耳根,也喜欢无辣不欢,所以,我们相处得非常愉快。
一个多月后,我们去了个新工地,新工地也是在开发区,在开发区的北端。
开发区的南端有个村庄,叫下坑村,田文慧就租房在下坑村。
工地的旁边也有个村子,叫上坑。上坑和下坑的距离,就如同我与田文慧之间,隔着一个开发区。
新工地开始,贺天府又给我每天涨了5块钱工资,因为,我学会了打磨,还可以拿着披刀刮天花的第一遍大白。
我们的工资是年底结算,平时要用烟钱,可以找贺天府借支。上一个工地,在新工地进场一个多月后,贺天府就结完了账,就把上一个工地,每个人的工资都结清了。上一个工地我没上多久的班,扣除生活费后,也没有多少钱。
这里的冬天,雨水特别多,犹如乡愁,绵绵不绝。工地上最怕下雨,雨一下,泥工就停工了,我们也受了影响,要等着活来做。
我们做三天,玩两天。这样下去,到了年底,我何来钱去检查我的耳朵!
或许是冬天的原因,我耳朵里的蝉不叫了,难道在我耳朵里冬眠了?
贺天府们四个人,仿佛并不紧张,不上班的时候,四个人,白天就打大二,晚上就去上坑村玩。没班上的时候,白天,我就躺在床上看书,晚上,有时也跟他们去村里逛夜市。
天晴的晚上,上坑村里有人在卖旧皮鞋和旧衣服,皮鞋擦得逞亮,统一价,每双15块钱,衣服挂在衣架上,皱皱巴巴的,各种类型价格不一。皮鞋和衣服,似乎都是名牌正品。
围观旧皮鞋旧衣服的人挺多,买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工地上干活的。
见到旧货摊,我才知道,贺天府身上的名牌,原来都来自这里。
天气越来越冷,我的皮鞋已经破了,外套又全是腻子膏,洗都洗不掉,出门的行头都没有一套。
贺天府说我就像个要饭的,劝我买一身行头。我们去商场转了一圈,我心疼钱,嫌贵,没买。
我们又去了旧货摊,贺天府给我挑了身“行头”,我有些抵触这种东西,在他的鼓动下,我买了一件皮衣,一件牛仔裤,和一双皮鞋。
衣服鞋子买回来,下次出去玩的时候,我却不好意思穿了!
贺天府开始开导我,说:
“现在这个年代,娶个老婆都不一定是原装的,你想不开,以后干脆也不结婚了!人是衣服马是鞍,名牌是正品就行,外人怎么知道东西的来路?别人只在乎是不是名牌,老实告诉你,我的call机也是二手的,这辈子,娶个原装的不容易,以后,我只要能娶到个二手女人,不是三手四手,就知足了!”
贺天府的亲戚就哈哈大笑,他们的一身行头,也来自那个旧货地摊。
我换上了旧名牌,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己一下子就帅气多了,心里也就美滋滋的,穿在身上,确实挺不错!
元旦刚过,贺天府却惹上了麻烦。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搞成了大事。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钢筋工,在抱着钢筋头的时候,不小心划烂了已经批好的墙面,贺天府去找他理论。那人也是二十多岁,脾气有点冲,说话有些不客气,那人说:
“不就划了几条沟吗?你补一下不就行了!”
贺天府本来是要对方道个歉,保证下次小心点,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一听对方满不在乎的口气,心里也有了气,也说起了气话:
“你什么意思?重新来批补不要材料不要人工?你出啊!”
那个小伙子“嘿嘿”冷笑了几声,不屑道:“不划已经划了,你难道想敲诈我不成!”
贺天府怒了,也不讲道理了,道:
“那么,我在你脸上划几条沟,你自己去医院医,行吗?”
小伙子冷笑道:“有种,你就在我脸上划几条,不敢划,你就别瞎汪汪!”
贺天府气得肺快炸了,一拳就向小伙子打去。小伙子脸上挨了一拳,拿起一根钢筋头就向贺天府扑来。贺天府的亲戚怕他吃亏,三个都拿着木方或木板条,赶了过来帮忙。
以一敌四,小伙子不敌,被打倒在地,头破血流!
我在煮饭,没有参与这场打斗。
贺天府右肩膀上挨了一钢筋,没有大碍,他的亲戚,有一个鼻子在流血,有一个嘴角破了,还有一个甩着左手,看样子,他们都是轻伤。
小伙子在地上躺了一会,爬起来,拍拍屁股的灰,灰溜溜走了。
贺天府四人又去刮完最后那点灰,提前下班吃饭。或许是刚才打了一场架的缘故,贺天府拿了二十块钱,叫他的表弟去工地门口小卖部买5瓶啤酒。
汤已经烧好了一盆,紫菜蛋花汤,青菜已经炒好,只剩最后的回锅肉还要闷一会。
我正在舀回锅肉的时候,贺天府的表弟空着手,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边跑边挥着手,大声地喊:
“表哥,我们踩到马屎了!别人找上门来了,好多人,还拿刀带棍,赶紧跑啊!”
贺天府正在喝汤,听得他表弟叫,碗一扔,赶紧去床上拿东西。
我放下锅,才反应过来,已经不见贺天府几人踪影!我立马去收拾东西,已经来不及了,二十多个人,冲到了我的面前。
贺天府四人,衣服都没收完,就翻后墙跑了。
后墙后面是一片树林。
他们在工地上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带头的人我认识,是猴子和刀子,这伙人都是我老乡,他们没有为难我。
猴子还给了我支好烟压压惊,没有同我寒喧,只是叮嘱我,如果贺天府们回来,一定得去上坑村告诉他们。
一个星期了,贺天府仍没有回来,我打他call机几次,也不见回。猴子真的大意,也不给告诉我,万一贺天府真回来了,我该去上坑村哪个地方去找他,他连具体地址也没告诉我!
贺天府不敢回来了!这里是刀子和猴子的地盘,别说上坑,连下坑,甚至整个开发区,都留有他们的恶名。
我终于知道,在这个开发区,所有工厂为什么不要我们县的人了!
看到刀子和猴子,我想到了老七。说不定,老七以前进的厂,就在这个开发区!尽管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以前打工的地方。但是,事情就是那么奇妙,老七的女朋友吴红梅就在这个开发区某个厂里上班,我居然没有碰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