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瞎子泄了天机,遭了天谴,他的卦词在后来一一应验。
老人家说,资本主义要复辟,我们要纯洁我们的党,四清,五反都不能解决问题了,只有公开地,全面地,自下而上地发动群众,举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才能解决问题。
按排行来说,柳素芝的二儿子应该叫刘二根的,偏偏他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全国大运动开始,遍地是红旗,遍地是游行的革命队伍,还真应了白瞎子所说的“大地一片红”,于是赶潮流起了个名字叫刘运动。
刘运动周岁那天,全体社员都去了地里干活。柳素芝在院子里地面上铺了个席子,把刘运动放在席子中间坐着,然后在他的周围放上铅笔,扳手,纸叠的手枪,一本用来夹鞋样子的旧书,然后逗着刘运动拿这些东西,意思是让刘运动选择将来的职业。
哪里知道,小运动根本不看那些东西,忽闪着一双虎灵灵的大眼睛往院子外望去。
这个时候,院子里走进三个胸上挂着牌子的人,第一个是“封建神棍李永寿”,第二个是“反动学术权威苏涛”,第三个是“洋人走狗苗保罗”,后面跟着两个背着枪,一高一矮的红卫兵。
封建神棍李永寿是小华山的一个老和尚,因为庙宇被红卫兵拆了,只好回了原籍。反动学术权威苏涛是**的一名教授,被下放到这里。洋人走狗苗保罗是博爱教的一个信徒,当时已经打倒一切了,这苗保罗丝毫不知道收敛,还继续传道。
于是这三个人就被红卫兵做为反面典型,抓起来游街示众了。好在这里是平原小城,没有大城市的斗争厉害,虽然批斗他们,也是虚掩一枪,应付形势。
这一行五人走村串巷,大部分农村都没有人,都去地里干活去了,把这五个人渴得喉咙能冒出烟来,一看到这家有人,赶忙过来讨口水喝。
看见一个妇女在给小孩过抓周,反动学术权威苏涛就说道:“大嫂,给孩子过抓周呢?好好,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还没等苏涛说完,后面的红卫兵就不干了,直接踹了苏涛一脚,差点没把苏涛踹倒。
苏涛一个趔趄,连忙改口:“将来一定会成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为解放全人类做出贡献。大嫂,给我们点水喝吧,渴死我们了。”
柳素芝看到这三个人,忽然想起了白瞎子所说的“三位异人来祝福”,难道今天真应了白瞎子这句话?赶紧从屋里搬出凳子,让他们几个人坐下,自己进灶屋给他们烧开水。
农村的地锅很快,几分钟不到,一锅水就烧开了,柳素芝在锅里撒把白糖,盛了五碗水依次端了出去,道:“今天俺孩子抓周,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到俺家这也是缘分,你们几个就给俺孩子说几句祝福的话吧。”
柳素芝这个要求不高,也合情合理。
矮个子红卫兵站起来说:“我先来,我希望这孩子在老人家的领导下健康成长,成为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说完,得意地看了看其他人,意思是说你们看我说的好吧。
高个子红卫兵站起来说:“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到底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我希望这孩子将来能参军,在老人家的领导下,解放在水深火热中的台湾同胞,解放全人类。”
已经还俗长出了短发的和尚李永寿拉住刘运动的左手,刘运动咯咯笑了起来,李永寿说:“我希望孩子领悟老人家思想,普照十方刹,消除三垢冥,明济众厄难。”李永寿学精了,在祝福语之前加上了老人家思想,不上学闹革命的红卫兵哪里能听得出来。
苏涛是一名教授,文弱的身体难以掩饰内心的坚强,拉着刘运动的右手也说道:“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我希望,这孩子能够读懂马列主义,做老人家的好学生。”
有了前面的人做示范,苗保罗再傻也知道怎样说话了,他站在刘运动跟前说道:“有种默契叫心照不宣,有种感光叫妙不可言,有种快乐叫传扬老人家思想,有种喜乐叫彼此劝勉。我希望你将来能将革命进行到底,在全世界把红旗插遍。”
也真难为了他们,不但要把自己真实的祝福说出来,还要包装上外衣,不让人抓到把柄,看两个红卫兵已经急不可耐地边吹气边喝热水,估计他们根本不明白他们三人所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五个人喝完热水,道了谢,又出门游行去了,柳素芝却惊奇地发现赤身**的小运动脊背上有个若隐若现的十字架,这苗保罗牧师是施了哪样神通啊?
一下又想到拉着小运动左手的和尚和拉着右手的教授,慌忙抓了刘运动的双手,抚开小手掌细看,竟看到左手掌心莲花,右手掌心是书简。柳素芝心里扑腾腾跳起来,这要是让别人看见,那还得了?
怎么办?怎么办?柳素芝简直抓狂了。赶紧用盆装上水,把毛巾蘸湿了帮刘运动擦手擦背,忙活了半天,直把小运动擦洗得哇哇大哭,那些图案不仅没擦掉反倒更加清晰了。
社员们已经从地里回来,听到刘运动的哭声,几个和柳素芝关系不错的妯娌连忙走过来问道:“大嫂子,运动哭啥哩?”
柳素芝赶紧抱起刘运动搂在怀里:“这孩子饿了,我喂喂他。”
一个妯娌瞅见刘运动的脊背上有个十字架印记,赶忙伸头细看:“哎,大嫂子啊,你家运动脊背上咋有个十字啊?”
这一说不当紧,另外几个妯娌七嘴八舌地说道:“大嫂子,别用手捂住啊,给我们看看。”
妯娌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直接用手去扒拉柳素芝怀里的刘运动。就在柳素芝心里如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时候,刚才说话的妯娌惊奇地说道:“怎么啥也没有啊?我刚才明明看见的啊?”
柳素芝一看,还真的没有了十字架的痕迹,心里顿时如一块石头落地,就埋怨道:“你肯定眼花了,这生运动的时候,不还是你们几个接的生?俺运动身上长啥啥的,你们不比谁清楚?”
等妯娌们都走了以后,柳素芝又仔细地看了看运动的双手心和脊背,的确没有什么痕迹了,不由得暗暗称奇,但这事只能埋在心里,给任何人都没有说过,包括自己的父亲和丈夫。
成长中的刘运动并没有显示出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更是一个典型的熊孩子,常常和小伙伴们疯跑,到河边的红柳滩折些柳条做帽子,拿根木头棒子栓上绳子就是长枪,在红柳滩打仗,仿着演些电影上的情节。
他最喜欢的就是捅马蜂窝,看到哪里有马蜂窝,非要把它捅掉不可,一开始吃了不少亏,脸上被马蜂蛰得肿的宛如猪头,眼睛只有一条小缝。柳素芝只好用碱水给他洗眼,并再三告诫以后不得再捅马蜂窝。
刘运动表面上唯唯诺诺地答应了,但他报复心强,觉得被马蜂这样蛰了,太窝囊,就发誓以后见马蜂窝必捅。还真被他总结出了经验,以前他捅了马蜂窝就跑,但哪里跑得过群起而攻之的马蜂?
又一次捅马蜂窝逃跑的时候,被地上的土坷垃绊成了狗吃屎,满脸满嘴都是尘土,只有一双大眼睛还忽闪着。那些马蜂好像失去了目标,只在刘运动的上方飞舞,却没有一个下来蛰他的。
这也行?刘运动暗暗得意,以后看我怎样收拾你们报仇,后来经过几次实验,再没有被蛰过一次,于是刘家湾里能看得见的马蜂窝几乎绝迹了。
有一次生产队长让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在村里散步。夏天闷热,儿子头上都出了痱子,只好刮了光头,在头皮上抹满了痱子粉。也该他倒霉,正碰上刘运动在捅马蜂窝。
十来棵柿子树杏子树组成了一个小树林,村民都爱在这儿庇荫乘凉吃饭,这个小树林就成了村里的饭场。这个马蜂窝就做在一颗柿子树的枝条上,有向日葵一般大,里边至少几百个马蜂。
刘运动看到这马蜂窝就两眼发光,回家看家里没有人,就拿着竹竿,上面绑个镰刀,趁那些马蜂休息之际,一镰刀就把马蜂窝划拉了下来,自己赶紧抱头趴地上。
生产队长驮着儿子,踱着碎步,哼着革命歌曲:“老俩口学毛选,学了一篇又一篇……”
忽然看到一团马蜂云遮天蔽日地袭来,只只马蜂好似战斗机一般,冲向他和儿子。
队长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但马蜂的老窝被捅了,心怀抄家灭族之恨,宁可错蛰不可放过,特别是队长儿子光亮亮的头皮顶着一头白白的痱子粉,简直太招马蜂了,一时间队长啊啊惨叫,儿子嗷嗷嚎叫。
为这事,刘运动屁股很是吃了顿竹笋炒肉,也彻底断了捅马蜂窝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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