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骂谁呢?爸,你听到了吧?李招娣疯了!”
李耀祖恼羞成怒,在这个家,他还从来没被任何人骂过,更何况是李招娣。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炸开在空气中,李耀祖踉跄着倒在一旁,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颊。
不只是李家的人,就连小鱼和臧予寻都被惊呆了,这一记耳光,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力道不小。
一个看上去瘦弱的能被风吹倒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李招娣一步步靠近母亲,眼睛专注的看着这张已经苍老的脸,眼底深处却浮现出一个盘着头发的年轻女人,和一双黑色的布鞋。
“妈,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妈了,我就想最后再问一句,那年。”李招娣哽咽了,她再次闭上眼睛,抿着嘴唇,嘴角微微的颤抖。
“那年,就是有李耀祖的那一年,我四岁,到底是你要那样做,还是爸逼你的?”
问完,李招娣的脸色潮红,似乎连呼吸也闭住了,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啥?你说啥事啊?”李母歪了下头,却没想起来。
李招娣愣了一下,她抿着嘴转过头,看着嘴角是往上的,好像是在笑,但为什么眼底尽是讽刺、绝望,眼泪也决堤而出。
她一直耿耿于怀,二十多年来折磨着她难以安眠的往事,原来除了她竟然没人记得。
她甚至都还记得那年夏天,黏糊糊的汗水粘着衣服,糊在背上,让她不得不隔几分钟就把手背在后面,揪起衣服透透气。
她还记得,她一身的汗,被按进凉水中,是什么感觉。
先是吓一跳,然后通红燥热的脸颊被凉水快速降温,就连后背好像也不出汗了。
再过几十秒,她憋不住气了,猛地呛了一声,凉水倒灌进肺里,就好像夏天喝了一大口带冰块的饮料。
但是凉意过去以后,肺开始痛,就好像是岔气的感觉,不过这个痛感不在腰侧,而在肺里。
慢慢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开始挣扎,两个手抓着盆边,脚也用力蹬着地借力。
那是一个木盆,后来家里也一直用这个盆,是自己做的,一圈的木头,然后半腰上用一个铜片围成一圈箍住。
所以这个盆并不很平稳,加上她垂死的挣扎,终于,盆被掀翻,水泼了一地。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救命的空气,一瞥眼就看见旁边黑色的布鞋,再抬头,是妈妈盘着头发的脸。
那天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记得了,妈妈有没有解释,也不记得。
只有那双黑色布鞋,和盘着头发的妈妈,这么多年,总是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梦里。
每一次都让她大口喘着气从梦里惊醒,就好像那年夏天,盆倒了之后,她大口喘气的样子,一模一样。
李招娣的情绪慢慢稳定,她再次转过头,这一次,她不再含糊。
“就是差点淹死我那次,是你自己想这么做,还是他指使的?”
“淹死你?哦!想起来了!”李母一开始依然一脸迷茫,不过很快就恍然了。
“招娣啊,那事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那时候小,没有记忆。”李母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看起来局促不安。
“是你,还是他?”这个答案对李招娣很重要,所以她再次问。
“哎呀,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还记得啊...”
李母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很虚,明显是在说谎。
她瞟了旁边的李耀祖一样,不过很可惜,她的儿子很快挪开了目光。
“是你,还是他?”依然是这五个字,李招娣一字一顿的重复,好像得不到答案不会罢休。
李母将目光看向李父。
李父啐了一口唾沫,一边用脚在地上把那摊唾沫蹭开,一边说:
“你现在问这些什么意思?你要叫警察来抓你妈?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吗,问这些有意义吗?”
李招娣没有回头看李父,还是定定的看着李母,再次问出了那句话。
李母有些不耐烦了,她不管不顾的开始嚷嚷:
“是我们俩一起商量的,行了吧?你来报警把我抓起来枪毙好了!”
李招娣一瞬间面如白纸,她机械的点着头,嘴紧紧的抿在一起,以至于下巴上出现了核桃一样的纹路。
不过很快,她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放开了一直紧握的拳头,轻笑了一声。
李母看到这一幕,退后半步,面色惊恐。
“你要干什么?我给你说,你如果是我,当年你也会这么做的!那时候我已经怀上你弟弟了,又不知道是男是女,那时候计划生育,只让生一个,头一胎是女儿还能再要一胎,那如果我肚子里还是个女儿的话,那就彻底生不出儿子了,你知道吗?!”
李招娣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李母看了李招娣一眼,然后继续往下说。
“那个时候,管控的严,如果再生一个女儿,李家就彻底绝后了,你让我怎么有脸去见李家的列祖列宗?就光是生下你那几年,我都被村里人笑话成什么样子!...”
李母撇了撇嘴,看上去很委屈的表情。
“人家当我面是不说什么,背后哪个不笑话,我是不下蛋的鸡!万一这一胎再是女儿,那时候等孩子落了地,我再想做什么手脚,别人就能知道我是为了儿子,不得已害死女儿,脊梁骨怕是都要被戳断!我跟你爸一商量...”
她看了李父一眼。
“就只能趁第二胎刚怀上,就先...这样人家问起来,就说你是在河里游泳淹死的,不过招娣,你要理解妈妈啊,妈妈真的太苦了,你不知道我那些年....”
“够了!”李招娣出声打断。
“把我的东西都给我,我要走了。”
李父扬起一巴掌打在李招娣脸上。
“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等结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耍脾气?就算那年真把你淹死,也好歹养了你四年!有多少女娃,刚出生就被掐死的你知道吗?!”
“就是,你哪都不准去,你走了二凤咋办?”李耀祖也赶紧说。
就在这时,李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向前,轻轻地扯住李招娣的裤脚,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