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桑天子才起身告辞。未在别处停留,他径直出了北天门。可正要回峨眉山之时,守卫叫住他,说:“队长,请留步。”
桑天子听到留步二字,下意识地想起象征灾祸的申公豹。定非好事?
他心虚停住,道:“有何事?”
守卫说:“队长,我等听闻队长有一宝物,得之可以让我等也下一手好棋。”
呃?桑天子意味深长地回看一眼,心里想到他们的主意。但是那个主意,有点不像正经人会做的,“你们说的可是此物?”
他取出一台计算机来。
守卫迅速围上来,说:“正是此物,不知此物价格几何?”
桑天子左右一瞥,见此处有三十六人,便取了三十六台说:“此物数量有限,暂时无价。都是自家兄弟,便取一台玩耍吧。”
守卫皆不推辞,“多谢队长!”
“不用谢。告辞。”桑天子离了北天门,回了峨眉山。铿锵铿锵,一到峨眉山,便听到山中传来激烈的战斗声,咦,是何人在此喧哗?
他隐藏身影,借着此地阵法掩护,三下两下来到近处。却见那竹林幽静处,山高水险之地,三个秃头正被一群金色怪物堵截厮杀。那金色怪物有很多人脑袋,但细辨时,却只有五只。每只皆有四足,看起来像狮子似的。
“莫非这就是金毛犼?”
那些脑袋,不是真的脑袋,更像是触角。金毛犼模拟人的五官化形,可探视周边。
怪物本身的脑袋,不知是哪个!
敌人跟敌人打架,这样的好事,当然不能打扰。桑天子呵呵偷笑,在暗处耐心观察。不多时,他对双方实力有了认识。眼前那三个僧人,有一个玄仙境界,两个真仙后期境界。那五只金毛犼却都是真仙境界。双方皆有法宝,金毛犼有一把阴森森的灰幡,颇为厉害,压制了僧人的佛宝。僧人以更强的法力支撑!
“不知道这算不算鹬蚌相争?”
桑天子期待两败俱伤。
等了三天三夜,并无结果。
然而那天清晨,晨曦中一缕火光划过,噌,扎进了一只高贵的佛眼。
那最厉害的玄仙僧人的左眼,被袭击了!佛眼中虽有佛宝金轮守护,那火却带着一股浊气,在眼睛里打转,让佛眼不能视物。伤得不轻。金毛犼纷纷大喜,笑声阴森,桀桀道:“秃驴命数已尽,死期已至,拿命来!”
一僧人困兽般说:“山中可有哪位施主,助贫僧一臂之力。佛教大兴已成定数。佛教大兴时,助我佛者将同享佛光。”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桑天子肯定不会出去。听他和尚接着劝,“若见死不救,必坠地狱。”
呦,不光会利诱,还会威胁呢。
拿地狱说事,没吓住任何人,反而激起金毛犼的凶性,它们将灰幡催动到极致,把三个僧人围困在中间。僧人亦有妙法,扔出法宝,半空中爆开,轰隆一声,炸出一道出路。他们不再停留,立刻要走。桑天子既没有助他们,也没有阻拦谁,不过,这里比他看到的热闹多了。一群鸟化虹而来,速度极快,倏尔间扎进金毛犼的眼睛里,也把那几个僧人围住。桑天子定睛观望时,他自己的眼睛也飞入了一只烧着浊火的鸟,被水月图卷进去——虽无危险,却把桑天子吓了一跳……
“我是后来者,说不定已被盯上了,这里对我不安全。此地对我最安全的地方,应该是罗浮洞中,那里有阵法。”桑天子心思一动,引爆他在竹林里的那片琉璃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他嗖嗖长遁,往罗浮洞飞去。
那一路上,光缠绕在他身上的神识,就有七八道之多。
罗浮洞中也不平静,入内所见,处处噼里啪啦——原来早有妖魔鬼怪闯进来,正在这里面翻腾呢。可他们为何如此?
桑天子又找个好地方,偷偷地观察一刻钟后,才听到一只狼妖说:
“此地先前没有这阵法,如今有了这阵法,必定有宝贝。曾听闻这里曾是大罗仙人洞府,必有不凡之处,吾等小心些。”
嚯,原来是误会了这里有宝现世。
那你们找吧,死了也找不到。
桑天子取出令牌,在阵中转了五次,来到阵中。盘坐其中,他感受着阵法变化。
却说他到了阵中,混元金斗遥遥地有所感应。此阵是云霄布置,云霄一碰混元金斗,即知晓阵中混乱,她思忖片刻,取出一道意念,聚起云雾之身,入罗浮洞一行。径直落到桑天子面前,问:“此地如此慌乱,发生了何事?”
“你吓我一跳。”桑天子看清来人,说,“小声点,有人在寻宝。”
云霄莞尔,笑道:“区区鼠辈,你就算在这里喊,他们也不会听到声响。”
“噢?”桑天子放松道,“仙子阵法卓绝,实在佩服。”
云霄笑问:“究竟发生何事?”
“我也不知全貌。”桑天子讲道,“那日我从北天门下来,正见到三个秃驴和五只金毛犼死斗,三日夜不分胜负。这时,有一只会发出浊火的鸟儿,刺入了秃驴的左眼,那秃驴设法逃走。这时又飞来很多那种鸟儿,我见它们凶猛,便躲藏到这里,然后才发现这里也这么热闹。对了,我收了一只鸟。”
他取出水月图,展示给她看。
云霄一瞧,说:“这不是鸟,是妖法。妖道取鸟儿的完整精魄,用阴火喂养,即化成这样的鸟傀儡。只需用阳火一烧,即可破之。”
“是不是说,这里还有个妖道?”
“你不必担心,看此鸟之状,那妖道还未踏入长生之列,不足为虑。”
“这阵法最高能承担多强的法力?”
“虽无宝,等闲金仙不可破。”
“若有金仙来呢?”桑天子做着最坏的打算。
“你只需取一先天法宝镇压此地,便是金仙,也能困他三五千年。”
这么厉害的呀,那就好办了。
云霄问:“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敌人犯傻的时候,千万不要打断他们。”
“咯咯咯,你说话真是有趣……”
云霄也是聪明人,一听那话,就知道桑天子所指的敌人,就是眼前这些作乱的妖物妖道。这帮混蛋正为了寻宝互相厮杀,不打断他们,让他们自己厮杀,等结果出现,就是最好的主意。所以他才问这阵法有多强。
阵法很强,桑天子放下心来,说起了闲事,“仙子,你这次来颇有不同。”
云霄说:“当然不同,这只是一具云气凝成的化身。”
真是妙法。桑天子想多了解一下,又不便多看,颇有些着急呢。
但他不是最着急的。外面的那些妖物妖道更是着急,生死一线之间,一颗心可全扑在上面,轰隆,乒乓,仿佛一场大劫。
世间的劫有大有小,无论是大劫还是小劫,放在个人身上,都是生死大事。
这不,外面已有鲜血横流。
里面流了血,外面的人还往里冲。
桑天子想观察全局,可他的本事又看不透整个阵法。
想了想,他取出那令牌来,说:“仙子,关于阵法,在下想请教一二。”
云霄说:“我身受禁锢,阵法对我已无用,可以传给你。但你身份成谜,我虽不再问,但难免心有芥蒂。故而不能传你。”
桑天子愕然:“那就改天。”
云霄笑说:“你似乎很讨厌和尚,称呼他们全用秃驴二字。”
桑天子收了令牌,笑说:“那当然,我在人间界就跟他们斗。他们仗着佛教大兴,一直想将佛教东传,我不让他们传,结下了深仇大恨。他们说吃了我的肉可长生不老,我就传吃了和尚的肉能长生不老。总之,很讨厌。”
云霄说:“何必呢?佛教大兴是大势,大势不可改。”
桑天子说:“我没想改大势,也没那本事,只不过那些秃驴做错了一些事。就算是大兴,也不可胡来,他们却还行旁门左道。”
云霄不解,问:“这话怎么讲?”
桑天子说:“我在人间时,那些秃驴为了传教,会往人间释放一些妖物。比如血神子什么的。我想他们释放这些妖物时,一定有对付妖物的办法。将来妖物作恶,他们便出手降妖除魔,以获取百姓的感激。”
云霄着实惊愕,“竟然如此?”
“可不么?越是得势之人,越要走正道,旁门左道伤人伤己。我就是看准他们不得其法,才跟他们对着干。别看我现在杀他们,将来他们还得谢谢我呢!”
“若你是佛,你会怎么做?”
“譬如北辰,局其所而众星拱之。若我是佛,我根本不会东传佛法,我只会在极乐世界修持。当我修到一定境界,东方苦于不能成仙的人一旦听闻,必然会去极乐世界求取妙法,这法不就传开了?何必吃力不讨好。”
“这不妥吧?圣人老爷在上,法力再修,也有限。洪荒很大,若佛教只知闷头苦修,哪怕一个量劫的时间,也无法传到东边来。”
“就算你所言不虚,一个量劫不行,那就再来一个,总有一天能成。”
“佛教东传大势所趋,何必等?”
“这点耐心都没有,他们修什么佛?”
“可若是普通和尚,修了三生三世也看不到大兴时……”
“那就继续修。吾道一以贯之,认定了一条正道,持之以恒地往前走,生也好,死也罢,成也是此,败也是此,终将能成大道。不然,大兴之日便是衰落之始。”
“那你怎能知晓,你所修之道,就是大道。若你修错了呢?”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我的道心未定,等将来,我问问师父,看他怎么说。”
云霄着实一愣,她不像桑天子,拜在截教多年,她接受过颇多指点。
如今回想起来,通天教主收她们做徒弟时,曾点破她们的本源。
他们乃是开天后的第一朵云霞,结合云气之功德的化身。
通天教主曾说,“尔等一分为三,道基散乱;本体为云,所修之道亦如云霞一般缥缈多变,无有定数,难以证道混元……”又曾说,“尔等三霄,实为一体,应当一同修行,以求三霄一体,补全道基,方能看见混元。”又曾说,“云是变数,性情是变数,阵法亦是变数。变了变去,道心已不见踪迹……”
云霄心想,她的两个妹子本体不存,如今三已是一,云已不是变数;若是自己修,性情亦不是变数;而今她已被封神榜禁锢,阵法空有威力,再无前途,也不是变数。变数竟然全被抹去了——那她的道心又在何处呢?补全道基,方能看见混元,两位妹子的道基已毁,但并未被天道抹去,或可以找寻。等到道基不再散乱,那她的道,还是像云霞一样缥缈多变,无有定数,终究难以证道,又该怎么做?
她问:“道心可真有定数?若此定数也是变数,你是变还是不变?”
桑天子说:“求道之心不变,道之理随时在变。就算是天道,也存有变数,我将以正道为主,奇道为辅,正奇相辅相成。”
云霄说:“那你现在如何求道?”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求道无非就是这几步。我还年轻,现在还在博学之之中。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学学秃驴的法子也不一定。等把以往的道法了解一二,再去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而后一以贯之。”
云霄颇为欢喜,赞说:“你真不简单,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过奖,我只是在纸上谈兵。”
“是啊,咯咯,你对佛教的说法也是纸上谈兵。我刚想到,你刚才所说的那法子,并未考虑到人心多变。若你在苦修,而你身边的人都出去胡来了呢?”
“仙子妙语。”桑天子拱手道,“那我也只好一以贯之。”
“西方圣人何尝不高明,佛教却一团糟,可见只靠自己一以贯之没有用。”
“更可见,佛法本身拙劣。连身边的人都教育不好,谈何东传?”
“嗯?”云霄一愣,“你真是能言善辩。佛法若不拙劣,你一以贯之自能影响周边僧众;佛法若拙劣,佛教大兴本就是镜花水月。照你这么说,按你的法子,佛教若能东传就是你的功劳;若不能东传,就是佛法本身不行喽。”
“哈哈,仙子,你就说对不对?”
“我只知你巧言令色,不知对不对。”
“闲聊而已,倒无需执着对错。”
“还是善辩之语。”云霄微微笑,忽然有所感觉,说,“有人破阵。”
桑天子问:“什么境界?”
“金仙吧,是个和尚,蛮厉害。”
桑天子立刻取出法杖,说:“既来之,则安之。他不安,只有动用法宝了!”
“咯咯。”云霄轻笑说,“你这法宝好重的阴火。”
桑天子说:“此宝名曰焚魂灯。”
“世间万物都有归途。万物之魂魄,归途即是六道轮回。像刚才那只被控制的鸟儿的精魄,在世间为恶,你的法宝,合该是它的归途。”云霄说,“我看你这法宝似乎破损过,又用功德修补,可否借我看看……”
桑天子信得过云霄的为人,把焚魂灯取出,递给了云霄。
云霄并不拿它,只看了几眼,便说,“果然是纯粹的阴火。你将那鸟儿的精魄也取来。若它能承受此火,或是一桩机缘。”
桑天子闻言,取出水月图给她。
云霄点出鸟儿精魄,用焚魂灯烧它,火遇上火,鸟儿精魄竟被冰住。
云霄看了片刻,点点头,在焚魂灯上一点,一股威压通过阵法散发出去,从罗浮洞外的一个阴暗的角落,卷起一妖道入阵。在阵中颠倒几次,即显出鸟骨原形,而后被扯入焚魂灯的火焰里。“喳”的一声凄厉的惨叫,鸟骨上蒙上冰霜,其晶核却还燃烧着火光,云霄在焚魂灯上再一点,更强的威压集中在鸟骨上,轰隆一声,鸟骨被压成一团。里面轰然间飞出许多鸟儿的精魄,碰到焚魂灯的火,一下子全变成冰霜,但有一只乌黑的鸟儿的精魄还在乱飞。被云霄一指点入焚魂灯中,得一缕功德玄黄为身躯,重新化形为鸟——这一连串变化颇为奇特,看得桑天子眼花缭乱。
云霄将焚魂灯递给桑天子,说:“好了,此宝有了这缕魂魄,已有灵性。但这灵性是后天的,终究比不上真正的先天之灵。”
桑天子双手接过,说:“多谢仙子,让我大开眼界。”
“适逢其会罢了。”云霄说,“刚才动静太大,那和尚似乎已心生退意。”
“既留不住,可否请仙子出手,将其打出去?”
“这是我兄长的洞府,自然该我出手。却还要借这灯一用。”云霄双手捧过桑天子双手递过去的灯,身躯忽然化成流云,汇入灯火中,化成一只冰凉的火鸟,倏尔间往阵中飞去。她对这阵法熟悉得很,瞬间即飞到金仙和尚身前,火鸟嗖地穿进眼睛里,轰然爆开成千万只,在那和尚身上一阵乱窜,将其丢了出去。她说:“看在如来的面子上,我留你一条性命,再敢来犯,来多少就要死多少。”火鸟在和尚体内撕扯一通,从天灵盖跃出,化身千万而归,沿途清理阵中凶恶之妖物,片刻即归,九曲黄河阵一片清净。她说,“桑天子,我回去了,改日再聊!”
桑天子虽不知云霄究竟做了什么,起身恭敬谢道:“多谢仙子相助。”
又等片刻,焚魂灯快落在地上,他才用法杖收回。
顺便捡起地上的骨球,里面还有那骨鸟收集的许多法宝哩。有些闪着佛光,有些散发着道韵,有些阴诡叵测,十分丰富。
果然,杀人越货是发财最快的手段——但也是拿命在赌,早晚会输一次。
他将骨球和法宝都收起,取出九曲黄河阵的令牌,悄摸地查看情况。
他对阵法了解仍不足,阵中的那些冰寒的死尸,他只窥见一角,且没敢乱动。当他小心翼翼地出了罗浮洞,外面一片混乱中,人迹全无。就连尸体也被收拾干净了。只有侵染到土地里的血气,和被毁的花草树木,证明一场劫难的存在。
桑天子想,如果是他出手,恐怕不会有这效果。
只有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保护身边的一切。否则,只能是怀璧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