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天子一定要弄明白元婴的状况。他着急闭关,但心里还有很多琐事。
无论海兽还是夸父树,都不算结束。
虽然桑天子好像不管它们,好像去闭关了,但这两件事都跟着他。
此外还有羿刀,还挂着呢。
不过事情有先有后,有轻重缓急。
闭关修行,才是头等大事。
他之所以在海兽的事上忙活一天,一是因为海兽占地方,又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二是因为他想做成点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在看大树的守卫们帮他说谎的时候,不要让别人想到他的身上来。
告一段落,他将海兽皮贴在冰上,制成大缸,将海兽体内的酸液放入大缸里,挖了个地下室储存,暂时不管它。碱性的有毒颗粒分开放置——他们都不宜放在空间法宝里,不然万一泄露了,伤宝贝不说,谁拿着谁倒霉。
尽管他很想用酸碱做几个手榴弹玩玩。
大雪再次落下时,桑天子闭关。
心神沉入到元婴之上,看那并不好看,但感觉特别强大的小人儿。
这强大是力量上的。神识上虽有增长,但没有大跃进似的进步。反而力量上增长极大。已经算不清多少倍,他感到他的元婴比他自己的身体结实很多倍。且可塑性极强,他可以轻易用元婴变幻出熟知的人物。
就是颜色上、体型上有些出入。
这么结实的元婴,当然要拉出来遛遛。元婴出窍嘛——可是元婴刚露出一点脑袋,其中的气血翻腾,几乎就要爆开,吓得他赶紧收回去。
“是水火葫芦在镇压着它?”
是了,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他的身体可镇不住这元婴。
“那水火葫芦也拿不出来了?”
虽然本来就打算把这葫芦藏着,但保密和必须放在身体里并不相同。保密只要别让人家知道就好,后者却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出来。
这样一来,他手段就少了。
他想,“可若是一起出来呢?”
元婴抱住水火葫芦,从眉心轻松探出脑袋,随即探出手,整个身子也钻了出来。他眯着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元婴,晶莹剔透,如梦似幻,虽然不太符合他的审美观,但他欢喜极了。这是他的元婴,他修出来的小人儿。
他不敢过多动用元婴的力量。
但是他用元婴抓起骨片时,轻轻地一捏,坚硬的骨片被捏成颗粒。
那就好像是一个新生灵!
“巫!”他产生了这个念头。
精血珠里装着的必然是巫族之血,夸父树里的绿色力量,也跟巫族有关。他们一起汇聚成的身体,不就是巫吗?传说那十二祖巫,便是盘古大神的精血所化。如今他小小的元婴里,恰有一点巫血,才有如此力量。
功法里没有这么样的修法。
他一时有点不知所措。收回元婴,到所记忆的功法中去寻找经验。
无论是元婴还是更高境界,功法里都有在元婴里开拓经脉的方法。
若单修五行中的一种,则开拓一条主脉。若像他这样修炼五行,则用五行的生克之理,在元婴中开拓出经脉数种。若足够高明,甚至可以模仿人体。
这些法门,都是建立在能量基础上。
可若是元婴不太一样呢?
事已至此,无先例,便试试看吧。
血液浑圆。他以五行之力制造差序,在力量的消耗中产生流动,血液动了起来。它本来就是动的,不同的是,现在的动有意识。
经脉之象在变动中产生。
五行沟通旋转,化而成圈——这个圈有粗有细,运转的速度由五行数量最少的一种决定——终于又转回五行平衡的问题上。
但平衡也并非绝对重要。
毕竟要开拓其它经脉,可以先从数量多的开始。
土,木,先引出另一个圈。
血液于是流淌,得五行之气滋养,而以不可见的速度成长——他感到血脉震动,主动吸取经脉的力量——向内的力量大都在元婴上,无从吸取,便只有向外。
天地灵气被索取,五行的力量也被吞噬。
身在竹楼,有木;木下有土,土中有水火气。
结合灵气,聚成数道漩涡。
以日为计数,血液结合五行,化成更坚固的实体。土德之气为基础,包裹着生机无限的木气,其余力量被转化滋生。
月余,元婴结成一个壳。
以此壳为基础,他化出更多经脉。
内外修持,进展实在是快。
不过这次修炼进步最大的只是元婴里血的威能,这威能对施法帮助不大。
比如进入水火葫芦,用这样的元婴,也只比以前好一些罢了。
用得竭力了,依然会头晕脑胀。
想来滋养元婴的血的靠巫族的精血球,滋养元婴神灵的还是他的肉体。
比起巫血,他的肉体还很弱小。
他认为自己还是在元婴期。要说之后的化神期,首先得做到元婴出窍吧,不然怎么能叫元神?而他的元婴,无法单独出去。
所以要稳一点,打好元婴的基础。
春天的雨消融了城中大地的雪,被他摧残数月的旧房子已成破庙,一朝被雨水冲垮倒塌。落在他身上却轻飘飘的。
他在废墟中盘坐,灵气成风,把破碎的木头吹走。
收功时雨落下来,周围干干净净。
他的衣服却破了。他从储物袋里取出大衣穿上。
“下次修行得换个地方了。”
他轻声念叨,目光扫过担心的众人。
果果拿了把雨伞给他,他撑伞走过坍塌的客厅,走到一件空房子里。果果问了一声,“哥,你怎么把房子都弄塌了?连客厅都倒了。”
桑天子回道:“这次只是意外。正好房子也旧了,咱们盖个新的,弄点石头多盖两层。对了,最近城里有什么事没?”
烛翼也在,说:“巫王来过,说你的法子很好,大家都在试。”
桑天子一听,想到夸父树边上碰见的老者,他问过巫王。既然巫王还来见他,说明夸父树的事不算太麻烦,没事儿。
他松了口气说:“那很好。”
烛翼说:“我的意思是,不止巫师,狩猎队也在尝试。”
果果说:“就是啊,现在毒石的价格降得好厉害,前段时间,珍宝阁的老板还跟我抱怨,说他之前囤的毒石赔了好多。”
桑天子说:“能降价是好事。”
烛翼说:“可巫王担心有人用这个做坏事。他已经准备下令,不准普通人购买和持有毒石,但还想问问巫师们的意见,还有你的意见。”
桑天子说:“相信他会做好的。”
果果晃了晃雨伞说:“还有,我们的雨伞开卖了。之前你悬赏两千玉石,让人帮忙找织布的东西,有人找到了一种花,我们用来织布效果很好。所以就帮你把悬赏给他了。你看就是这个布,我们抹了苦油。”
桑天子早注意到了,现在又仔细看一眼,说:“好。”
然后他取出一个储物袋,里面有两千玉石和价值一千的丹药,他递给果果,果果又递给烛翼。看来是烛翼代付了悬赏。
烛翼查看了里面的东西,说:“还多了呢。果果,回头咱们再分。”
都好——她们感情好是最好。
烛翼收了储物袋,又说:“对了还有,女木已经成少祭司了,改名为羿木,还有烛青和烛云她们,也都成了少祭司。”
桑天子好奇问:“拜谁为师?”
烛翼说:“烛青拜羿梦,烛云拜羿博,女木拜了夸父族的夸力。”
桑天子一个都不熟,不多问,吩咐着让人去运石头,他要建房子。城中的雪已经融化,外面的雪正在融化,正好借着这点寒冷,借着大地最滑的时候运输。几百人一起,不久便让石头堆积如山。造纸厂运来的木头就更多了。
桑天子不要院子,直接建城堡。
巨大的石头垒成五层,巨木做骨架,简单粗暴还结实。
建成后,外观看着像军事要塞——西庸城堡。不过周围没有水围着。
一晃间春夏交融,那日朋友们在各自简装的房间里做装饰,用家具,花草,布,纸,和有用的没用的东西。烛云回来了一趟。
现在房间多了,她和烛青分住。
烛青出去了,她得空回来一趟,顺便把她师父也带回来了。
羿博,一个看似严肃的人。
他是老资格的大祭司,已经做了两百多年,他说的话连巫王都会认真对待。这一日他来,得空找桑天子私聊几句,他笑眯眯地说:“你知不知道前几天夜里,神树去了个新人?知不知道他出来时说了啥?”
桑天子心惊道:“这个能说吗?”
羿博长着一个八卦的心,低声说:“那地方我也去过,私下聊聊不碍事。我也是听说的,那人说精血珠里空空荡荡,已经没巫血了。而上个去的人就是你。先知啊先知,你在这羿部落里不打架、不闹事,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
桑天子左右言其它,“那棵树不是叫夸父树么?你怎么说是神树?”
羿博笑说:“夸父的后人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长在羿部落的树,非得叫它夸父树,一点都不合理。我可不会承认。”
桑天子说:“我以为那是夸父掷出的手杖化成的。”
羿博说:“你走的地方太少,才偏信一个传说,你不知道其他部落还有更大的树吗?比这高十倍的都有。那夸父的后人,见一棵树就要传,那是大巫夸父掷出的手杖化成的,然后以此为名成为神树守护人。”
桑天子说:“还有这等奇事?”
羿博说:“别以为咱巫族都是老实人,活得久了,都油滑着呢。”
这话儿桑天子不方便接。
羿博又说,“说说呗,你上次去神树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听说神树底下有地兽闹腾,我是不信的。区区地兽能撼动精血珠?”
又扯回来,不解释的话过不去了。
桑天子说:“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去的时候,那精血珠就是白的,我在那查了许久,一无所得,出来还惹了一身骚。”
羿博摇头说:“你这小先知,简直比巫师还油滑呢。”
桑天子说:“真相就是这么回事。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羿博说:“那你猜我信不信?”
“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桑天子一叹,看到羿博翻白眼。
这时烛翼进来了,两人便不再聊那不该说的话题,转而说起棉花啦,油纸伞啦,房子啦,大熊国和三苗国的冲突啦,还有和尚……
和尚正对血神子磨刀霍霍。
羿博消息灵通,说:“那些和尚,比咱们这些祭司还勤快呢,整天往部落里跑,风雨无阻。他们说什么血神子是一种邪恶的生灵,寄生在人的血液里吞噬精血,还有一种修罗,嗜杀成性,无感无情。但我是不信的。”
桑天子问:“你不信是何意?”
羿博严肃地说:“那些个和尚只说有这玩意,也没拿出凭据来,我凭什么信?何况那些和尚经常拿地府瞎说,说地府十殿阎王多凶恶,说酆都大帝是地府野王,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地府也不是只有十八层地狱。”
“他们可能是为了传播佛教。”
“那他们想多了。”羿博说,“咱们巫族只信盘古血脉,不信和尚。”
桑天子问:“那要是巫人呢?”
巫人的身份一直都很尴尬。在巫族眼中,巫人是人;在人族眼中,巫人是巫。都不乐意接纳。虽然有人持不同观点,但大体如此。
烛翼说:“巫人也是巫。”
桑天子感觉到一点安慰,说:“你这么想,别人不这么想。巫人的身份一直都很尴尬,身份确定也很乱。一般来说,巫人必须修炼到血脉返祖,才会被巫族认可。要么就是盖头换面去人族,一辈子不认祖宗,才会被人族接纳。”
本不必说,大祭司们都了解。
这次是结合和尚的事讲的。
羿博说:“你是说,那些秃头是想争取巫人?当真险恶。”
桑天子说:“巫人身份尴尬,若有高处可走,想必很难甘于困境。那些和尚再用血神子和修罗来恐吓,说不定就有人信了。我听说西边来的和尚有好多戒律,其中一条便是‘不准结婚生子’。自己不生,想要信徒,就得到别处去求。他们展现着善良一面,寄生在巫族身上吸血,不难想清缘由。”
羿博怒道:“我就知道秃头没好心。”
桑天子说:“不然,我想那些和尚本人的善良并不虚假。”
羿博说:“你说话颠三倒四。”
桑天子说:“我刚才说和尚寄生在巫族身上吸血,这没错,因为这是宏观上的。我说单个和尚善良,对单个巫人有好处,也没错,这是细节。不过无数的善良汇聚,有可能变成邪恶。真正的假话,都是用真话组成的。”
羿博说:“你这话说的我不信。”
他想不通,善良怎么汇聚成邪恶,这没有道理啊。
桑天子说:“道理很简单。我到你家去,对你老婆嘘寒问暖,张口闭口就是‘你老婆可真漂亮’,这对你可不是好事。”
烛翼听到这比喻,瞬间笑喷。
羿博摇头说:“我没婆娘。”
这倒是,当大祭司的人不能结婚。
桑天子说:“那我换个比喻,你出门见到一条蛇,在雪地里冻僵了,你于心不忍,便把他救了。这是善良吧?之后那条蛇把你全家老小都吃掉,把你族人都吃掉,把你的部落都吃掉,这就变成了罪恶。”
这么浅显,羿博不能听不懂了。
他跳起来,暴走好几圈,说:“既然知道那是蛇,我怎能救它?”
烛翼说:“先知所说的也不一定是蛇,也有狐狸精。我行走时曾听说,有人救了狐狸精,结果被那狐狸精掏心挖肺,全家死光的事。”
羿博急说:“我听明白了,狐狸精会变化,会伪装……”
桑天子再加一锤,说:“狐狸精的伪装还只是伪善,尚能看清,还有另一种。我听说有一个树妖,名为黑山老妖,他约束一帮善良的女鬼,整天勾引来往的旅客,不然就喊打喊杀。那女鬼勾引了人,黑山老妖吃吸干人血。”
羿博跳起来,“那黑山老妖在哪,我去灭了他。”
烛翼也义愤填膺地握住粉拳。
桑天子说:“传说而已,不要那么激动。说会正题,咱们现在说的那些和尚,他们因为信仰,要普度众生,来到巫族见巫人疾苦,于是都要渡走。这对于单个巫人是好事,可是巫人要是都被渡走了,巫族便会被削弱。此消彼长,佛门越来越强,巫族却越来越弱,或有一日你我目之所及,都将是佛土。”
羿博抚掌说:“你说得虽让人惊恐,但是有理。我信了。”
烛翼说:“那我们把他们赶走?”
桑天子摇头说:“赶走,不好。若是把和尚赶走了,岂不是又关上疾苦的巫人追求的道路,那对他们却是大恶。”
羿博说:“那你有何办法?”
桑天子说:“此事别无他法,唯有四个字,‘以善制善’。和尚对巫人好,咱们自己要对他们更好,这样一来,巫人心有所属,自然不会被和尚勾引。虽然仍有一些人被渡走,但基本盘还在,巫族便会越来越强。”
烛翼说:“这话说来易,做来难。”
桑天子点头,他承认这样不容易。光是让巫族认可巫人就不易。可是巫族不认可的佛门认可了,总不能还天真地以为,巫人仍会很忠诚吧?
火蛇部落待他如狗,他走了。
巫族若待巫人如牛马,总有一天,巫人也会离开。
他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羿博则急说:“不行,和尚用心险恶,我得跟大家伙商量商量。”抬脚着急要走,忽然又回头,“说了半天正事,我都忘了私事了。我有几个朋友想去部落里织布,可他们搭了织布机,却找不到能操作的人。都说你那些工人什么都会,他们想问问能不能从你那找几个人,让他们的织布机转起来。”
说了一堆,就是要挖人啊。
桑天子对此热烈欢迎,“可以啊,让他们去。只要工人愿意走,我不拦着。”
羿博犹豫说:“你不管,工人怎么会愿意走?”
桑天子一愣,笑说:“这还不简单,我那些工人都是一个月一枚玉石雇的。你们给一个月两枚,他们还不心动,一个月三枚必有人走。这就跟和尚的问题一样,和尚给的价高,巫人愿意走,想要留住,只能待遇好点。”
这回,羿博全听明白了。和桑天子不同,他对巫族有信仰。得知可能威胁,他很不安。而他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他慌慌张张地离开了这里。
桑天子将此事当成谈论抛之脑后,他可以放手——尤其他和别人一样,把他自己当成一个智者,实践可以交给别人。
事实上,他已经决定四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