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赵雯儿和曹墨精彩的对决在前,在场的众人都很好奇丙班又将如何应对。
甲班人数是远少于丙班的,在接下来的比试中,甲班和丙班都卯足了全力。在第十四场比试落下帷幕之际,两个班级刚刚打了一个平手。
台上的夫子和学生们无不震惊——丙班的少年们居然有和甲班抗衡的能力,那平日里他们又怎么会是那般作态呢?
有些敏锐的夫子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孩子竟然在进入书院这么长时间里,选择了藏拙!
李夫子抬头看向万里无云的天际,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流泪的冲动——
他在崇雅书院这么多年了,一直自诩桃李满天下。
他的学生里有人功成名就、也有人名落孙山,可他一直是自豪的。
他一直自豪自己和崇雅书院,为这些寒门所出的学生开辟了一块崭新的天地。
可是,他们竟然一直在藏拙,原来,这只是他给自己建立的桃花源吗?
李夫子叹了一口气,看向校台上对立而站的两个少年——何霁诚和邓克。
他们就像是天生的反面,一个是出身清贵的少爷,一朝太傅是他的祖父,父亲是皇上亲自指派的三品大员,母亲是王府郡主,还有一个高中探花的亲哥哥 。
这样的人啊,天生就是世界的主角,天生就是命运的宠儿,天生就站在了有的人终其一生也到达不了的位置。
而邓克呢?母亲不过一个孀居妇人,平日里就靠着自己的刺绣手艺养活一家人,给自己的儿子交上这份昂贵的束修。
何霁诚看着那个带着残酷笑意的少年,他突然间弯下了腰,冲着丙班所有的少年郑重地鞠了一躬。
“诸位才高八斗,堪受诚一拜。”
“不过今日毕竟是比试,还剩下最后一门算科,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的。”
邓克听他说完,上前一步行了一个礼,“那就由我来领教一番。”
算科的评比是由书院负责算科的王夫子出题,由两人一一回答,直至不能答出为止。
众人只听王夫子道:“今有善行者行一百步,不善行者行六十步。今不善行者先行一百步,善行者追之。问几何步及之?”
王夫子话音刚落,就听见何霁诚朗声回答道:“两百五十步。”
“甲班记一分。”
“今有方池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个几何?”
“水深十六尺,葭长十八尺。”
…….
几个来回以后,两人仍然打得火热,看台上的人都惊了——
这俩是人哉?怎么能算这么快呀!他们才刚刚听明白的题,怎么别人答案已经出来了呀!
王夫子见两人实在旗鼓相当,就提议道:“这样比,还不知道要比到猴年马月了。这样好了,最后一题了,你们两人抢着作答,谁先答对,则算谁胜出。”
“听好了,一百馒头一百僧,大僧三个更无争。小僧三人分一个,大小和尚各几人?”
题刚出来,何霁诚和邓克对视一眼,都开始了紧张的计算。
结果就在何霁诚抬头之际,邓克强先回答道:“大僧二十五,小僧七十五人。”
王夫子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好似无法接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赢过何太傅家里的孙子。
他结结巴巴道:“对….对了。邓克赢了。”
此话一出,整个校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死寂过后就是更大声音的欢呼。
那些本已经麻木的丙班学生高兴地站起来大喊,更有甚者以及激动得涕泗横流了。
太久了,他们被这群天之骄子压住太久了,久到他们已经开始习惯于屈居于人,习惯于把这一切推脱给命运的不公。而今日,这群丙班的学生在崇雅书院所有人面前,证明了自己,证明了寒门子弟未必就比不上这群少爷小姐。
就在山长准备上台宣布比赛结果之际,变故又发生了。
邓克站在校台上扫射了一遍全场,朗声道:“当日秦岭殴打张全一事,是我蓄意设计。”
就这么一句话,全场再次哗然了。颜溪觉得自己彻底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了,他究竟意欲何为呢?
“是我让丙班的学子,故意在公厨等地造谣生事,捏造秦岭与山长的关系。”
“是我让张全蓄意激怒秦岭,逼他动手。”
“也是我,以此设计甲班众人与我相赌,在不知道这次新规则的时候,就逼得他们参加此次考评。”
“你们或许会疑惑吧,我究竟要干嘛呢?我为何这般处心积虑要站在这个校台上呢?”
“就是为了要与这群天之骄子比试,就是为了让他们从此走下神坛,就是为了让你、你、你们、都不得不抬头来看一看我们,看看我们这群轻贱的黎民,贫苦的寒门。”
邓克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颜溪却觉得从未听过这么有力量的话语。就如同当头一棒,把她从这些年的春闺梦里敲醒了。
自从穿越以来,她过上了闲适安逸的贵族生活,她突然有些记不起原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记不起自己最开始的抱负,自己想为天下女人走出一条血路的决心。
她好像迷失在了纸醉金迷的生活里了,以前那个连婢女的名字都想让她们自己挑选的小女孩啊,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麻木不仁的模样呢?
——世道杀人
还不等颜溪缓过来,邓克又继续道:“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书院里该是多好啊。我们这样的人也能自由地呼吸,大步地向前了。”
“呵呵,结果是这样吗?我们仍旧是被人看不起的,你们用甲乙丙丁来将我们区分,给我们打上了死读书的烙印。然后呢,然后对着这群未来的栋梁之才奴颜婢膝。”
“或许你们看到了,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丙班是没有一个女子的!因为我们的姐妹在小小的年纪就要担负起养家的责任。要去给你们做奴做婢,她们的孩子继续给你们的孩子效劳,周而复始,永远逃不开被奴役的宿命。”
“在你们眼里,我们甚至不如丁班那群整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的废物!”
“他们分得清五谷吗?他们见过土地吗?他们有停下脚步听一听黎民百姓的声音吗?他们知道百姓们最想要的是什么吗?他们都不知道,而恰好正是这群人,将走向大胤的官场,把我们彻底踩在脚下。”
“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我也不会再受这样的日子。今日,我邓克和台上的十五位丙班学子自此脱离书院,我们会用自己的方法向你们证明,谁才是大胤的风骨,谁才是大胤的未来。”
邓克说完,和台上的十五名弟子齐齐对着山长的方向鞠了一躬,就趁着看台彻底爆发之际,离开了校台
。一路上都不断涌来丙班的学子们,替他们开出了一条小道,他们眼里满是热泪,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自己的怒火。
就在邓克即将脱离人群的那一刻,他转过身来,对着颜溪笑了一笑。
这一笑,如同天降烈火,把那个沉迷于权势、变得冷漠无情的贵族少女烧了一个干净。
颜溪看着邓克不加伪装的笑意,自由肆意的姿态,发自内心地笑了。
愿少年此去,策马青云路,从此驭长风。
再相逢,人海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