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请完了安,嘉禾郡主带着几个姑娘去了樨香院,何清月边走边小声嘀咕着:“昨晚我细细想了一夜,我还是想要种上一排金桂,秋天花一开,多香啊!还能采了做桂花糕…….”
还没等她说完呢,嘉禾郡主轻轻瞥了她一眼,她立刻闭上了嘴,自顾自地装起了孙子。
不对,装起了淑女。
颜溪觉得她好笑,戏谑地看着她直摇头,恼得何清月作势就要过来跟她一决高下。
府里管花木的王婆子早就在樨香院候着了,看到嘉禾郡主和后面跟着小姐,讨好地上前:“请郡主娘娘和几位小姐安,小姐们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便是。”
进了院子,嘉禾郡主害怕自己在场拘着了几个姑娘,故而找了个借口,自顾自地去了书房,留在刘妈妈照料几人。果不其然,嘉禾郡主一走,以何清月为首的几人立刻如同脱缰野马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王婆子,我的院子里要栽好多好多桂花树,而且一定得是金桂,做桂花糕更香甜。还要……”
“‘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涎香。’我雪霏院定要栽满了丁香来,风一吹,多好看啊…….”
颜溪对花卉向来没什么研究,也就无所谓了,除了要了几棵海棠花木,其余就让王婆子自己发挥了。解决了新院子里花木的事,何府几个姑娘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颜溪则又去了陶然居,因为从京城来的信到了。
其实这三年来,几乎每个月颜溪都会收到从京城寄来的信。她那便宜爹爹最开始还想装装“父慈子孝”,洋洋洒洒全是对她的思念,结果不到半年,就变成了每两月一封,到如今,收到的信件里已经很少能看见他的了。
她娘亲也是,最开始的家书一封比一封厚,写到后来也变得空洞乏味,更像是每月的例行问安了。
在这点上,哥哥姐姐们倒是展现了极大的热情。
颜沁大姐姐,每月都会给她寄来一封厚厚的家书,会与她分享府里发生的一切,分享她的闺中密友,以及讲讲几个庶妹的坏话,颜溪每每收到她的来信,想象着她插着腰教训人的火爆脾气,好像她们从来未曾分开过一般。
她也将她在何府的见闻、听说的故事悉数告知,两姐妹虽然相隔千里,却慢慢变得更加熟络了。
颜澂的信都很简短,多是问候她和长辈们的身体,只是每一次都会附带上很多京城里时兴的小玩意儿,引得何清月一阵羡慕;
颜溪离开之际,颜灏就已经展现了他调皮捣蛋的本性,信里大多是讲述自己惩恶扬善、打得某贵胄子弟屁滚尿流的英姿,以及期盼颜溪早日回到京城与他做一对侠义兄妹的迫切愿望。
颜溪甚至能接到妹妹颜淇的来信,不过字里行间流露的却是疏离与冷漠,更像是例行公事般敷衍了事。
颜溪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处于她的位置,恐怕也会如此,谁会对传言里影响自己气运,甚至平日里就爱欺负自己的姐姐有好感呢?
她自认不是圣母,想来颜淇也不是。况且颜溪走了之后,颜淇身体竟然真的慢慢好了起来,让人不得不相信真有吸人气运这一说。
颜溪看完了信,正好对上了何老夫人关怀的眼神:“怎的这般严肃模样,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颜溪没有说话,只是亲昵地靠了过去,把头埋进了外祖母的怀里,她大口大口地闻着外祖母身上的味道,压制住自己疯狂生长的情绪。
她突然发现,即使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就算她拼命告诉自己何氏本就与自己不算什么母女,在看着那干涩空洞的家书时,她还是不由得心里泛酸。原来她没自己想象中不在意,也没自己预料中那么坚强。
何老夫人也知道母女之间的龃龉,她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在外孙女的身上,一下一下,从容不迫地告诉她:
还有外祖母在呢。
收拾了一下泛滥的情绪,颜溪又变成了平日里活泼伶俐的少女,老夫人也不揭穿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听她妙语连珠讲起了刚刚选花木的趣事。
很快到了午膳时间,何老夫人叫人传了膳,还特意加了一道颜溪最爱的冰乳酪,颜溪立即死皮膏药一样凑上去,嘴里胡言乱语地说着什么:“外祖母对我最好了,我最喜欢外祖母了。”何老夫人听得心里舒坦极了,还要故意板着脸道:“你这般耍赖扮痴的,像什么样子啊。”
颜溪也不管,依旧抱着何老夫人亲昵,不肯撒手。
没一会儿,外祖父便带着何珉谦一起来了,何珉谦见她赖皮样,嗤笑了一下,见颜溪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立马双手作揖,讨了个不是。直到何璋轻咳一声,二人才彻底老实了。
今天的饭菜特别丰盛,尤其是那道鲜鹅鲊和鲜椒脆笋,爽嫩得颜溪唇齿流香。
众人吃完了饭,何老夫人关心起了何珉谦的学业来,她到不是担心乡试,何珉谦的水平她也知晓,乡试是指定没问题的,但就怕他紧张以至于发挥失常。
自古以来多少才高八斗的书生就输在了这心态上,临门一脚却折戟沉沙也是常有的事。
颜溪倒觉得何老夫人确实多虑了,以何珉谦十四岁那年就能当这众多长辈胡诌,仍然脸不红心不慌的心理素质来看,别说这小小的乡试了,就算明天就要他娶一个媳妇儿回来,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接受。
当然,按照颜溪的观察,他的功力是有增无减的。
何老太爷顺势考了颜溪一番,有何珉谦凑趣 ,颜溪回答得颇为不易。见何老夫人有些困倦了,她立刻表示不再打扰,让外祖母好好休息,何老太爷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她立马挺直了腰板,以示自己的正直诚实。
她一走,何珉谦也借故跟了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的整蛊之心立刻泛滥。他挑了挑眉,嘴角也微微扬起,“溪溪啊,怎么几日不见,依旧只长学识不长个子呢?”
“诶诶,别急着走嘛!我错了还不成嘛!我不逗你了,昨日里刚得了一只湖州的紫毫,你最近不是练字大有长进嘛,哥哥特意托人买来送你。”
颜溪转过身,却听见他又道:“这怎么人不大,脾气不小呢。”
她作势就要走,最后却是兄妹两两相望,笑做了一团。
从何珉谦的时庭院拿走了笔,在路上她就没忍住,拆开了盒子,只见一只精美绝伦的毛笔摆放在盒子中央,里面还摆放着一对翠绿色的玉石耳饰,颜溪心里记住了何珉谦对她的好,愉悦地回了她的新院子。
……
送走了两个孩子,陶然居里,何老夫人犹豫片刻对何老太爷道:“相公,今日我收到了庶妹的信,她想让阿琴带着女儿来咱们家住上一段时间。一转眼,连阿琴的女儿也快要嫁人了。”
“阿琴那个家是不成气候的,我知道她想着,阿琴的女儿在咱们家住上几年,以后就好说是我教养过的,能嫁的好些。”
“我就这一个妹妹,当年跟着我身后的妹妹,你是知道我的,她半生凄苦也不曾叫我帮衬,这回她有求,我是准备答应了,才来问问你的意思。”
何璋老大人抓起妻子的手,放在了自己腿上,看着她的眼睛笑道:“我当多大的事儿啊?不就是来一个外甥女和外甥孙女吗?咱们家还能短她们吃还是短她们穿啊?你尽管放心把人接来便是。”
何老夫人明知何璋定不会阻拦,这下也忍不住感动。
她和何璋是少年夫妻,兴趣相投又有一样的追求,自从成婚以来,几乎没有红过脸,是旁人心中的模范夫妻神仙眷侣。
而她庶妹的命就远不如她了,当年平阳伯府只有她俩两个女孩,她们几乎一起长大,妹妹自小就很黏她,后来庶妹所嫁非人,两人才渐渐没有了联系。
阿琴便是庶妹唯一的女儿,本嫁给了金陵一个富绅为妻,可前两年富绅因病去世,阿琴和女儿林绮如便被族里狼心狗肺之辈抢夺家产,众人欺他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还是何文砚给金陵刺史写了信,才保住了她们应得的产业。
那是何老夫人便邀她们来何府,可阿琴却婉拒了。
此时金陵一处府宅里,阿琴和女儿林绮如正坐在一起清点家产。
林绮如看着这满是痕迹的府宅,嘴角扬起一个讽刺的笑来,多可笑啊,当年那群人在这里对着她们母女喊打喊杀、要赶尽杀绝的模样还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可姨表舅父的一封信,便让这些人立马换了一个嘴脸,恨不得跟何府贴上关系,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后来姨姥姥邀她们去往何府,她想也没想就让母亲拒绝了,寄人篱下啊,怎么会好受呢。
可如今,她还是要住进去,甚至是求着他们住进去。
林绮如漫不经心地听着母亲的话,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