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娥眉月初升,繁星点亮夜空,流泻满地霜白。
以仓辰为首的四位护法整齐守卫在华丽的宫殿门口,夜,格外静谧。
江尧是个藏不住话的,见其他三个人都站得笔挺,面无表情,捅了捅身旁的仓辰,低声问道:“唉,你不是见到君上了吗?他可有说过何时归来?殿里那两尊大佛连个脸都不露,就让我们在这看大门。”
仓辰满面冷肃,眼皮垂着,带有冰渣的回道:“好奇心不要那么重。”
淮宁和应寒不约而同的朝着江尧耸了耸肩,深表无奈和同情。
合虚宫殿,白玉地中央雕着盛放的梧桐花,红玉点缀的花瓣娇嫩晶莹,碧绿皎白的珊瑚树交错分布,树上坠着无数被光线折射得十分璀璨的水晶灯,衬和云顶上图形典雅有致的夜明珠,漆金大柱雕着龙与凤,整体富丽堂皇。
白虎座塌上躺靠着个青袍男人,脸上佩戴着雕工复杂的银罩,银罩的两个孔洞露出长有重瞳的眼,抬起的手里松垮的举着本《诗经》,吟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坐在侧方的金纹黑袍男子慵懒的抬手拨了拨身后的亚麻色散发,敲锤几下后背,打着哈欠道:“俊,这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滋味真不好受,每天陪坐得我腰酸背痛,若不然我先回西荒待两天,你自己也能应付得来吧?……”
帝俊耳朵微微动了动,目光仍然落在手里的书本上,淡然的继续读道:“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玉案的折子垒成五座小山,旁边立着的青花瓷瓶内,梧桐花一朵朵枯萎,凋零一桌花瓣,角落里放着块干净的抹布,案顶盖了层浮灰,散发荒芜的气味。
黑袍男子见他不语,懒洋洋的将抹布扯过来,一脸嫌弃的在桌面囫囵擦了擦,接着道:“俊,你不说话,我可当是默许了啊?”说罢,悠然放下抹布,起身俯首拍了拍袍子,以余光打量着他。
帝俊抬了抬眉,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还换了双手捧起书,嗓音添了几分低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他额上微微暴起些青筋,抢过那人的书,冷哼一句:“俊,你这是想女人了?”
帝俊收起悬空的两手,目光转向旁边的茶壶,眼内精光一闪,茶壶自己抬起,向散放的两只杯子里分别添满了水,再轻盈的落案。
他单手撑着案角站直身子,睨了那人一眼,轻叹道:“洪荒时代的老神居然拿个茶壶炫技,委实掉份,以后逢人莫要说认识我。”言罢,准备离去。
下一瞬,温热的五指覆在他的手上,只见帝俊冲他微微一笑,道:“太一,过来,我请你喝茶。”
东皇太一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抽手拿起茶杯含笑坐了回去,坐定后,漫不经心的晃着杯中之水,道:“启渊觉醒,赤炎复活,凤影回归,你说天庭是不是要乱了?”
他泰然自若的坐下,单手搭在白虎座塌的扶手上,另一手取了茶抿了两口,平淡的道:“洪荒时代的瓦解是我们的劫数,即将发生的一切是他们的劫数,谁胜谁负自有天定,我们两个过气的老妖还是逍遥着吧,若无非比寻常的大事,本君并不想在人前露面。”
说完这句,他又传了道密音给赤炎:“有事商议,速归。”
闻言,东皇太一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咂咂嘴,随即“嗒”一声将其搁在桌上,起身摘下他的面具,将胳膊随意搭在他的肩头,挑眉调侃道:“俊,你容颜已经恢复,修为尽数找回,为何还要带着这么破玩意?别告诉我你有什么特殊癖好。”
帝俊喝了口茶,眉目含笑道:“没有,只是忘记了。”
他饶有兴致的端详这具银质面罩,发觉上面雕刻着漂亮的日月图腾,遂单手枕着头,贴靠墙壁垂眸问道:“这是用来怀念羲和与常曦的吗?”
“她们早已随着那个时代远去,如今只剩下你这个老不死的陪我了。”帝俊向旁边觑了觑,见他凝神望着面具,高低起伏的侧颜宁静如水,目光深邃,长睫微微颤动,不禁晕出个笑,重瞳泛着柔波,呼出一道银光,面罩逐渐成为银色光影而消散。
他抬了抬眼皮,斜斜瞥向帝俊,抱臂道:“亏得两位贤妻为你保得灵识,你就这样把她们忘了吗?”
帝俊轻咳两声,微微偏过头来,俊朗的脸庞浮着笑意,高深莫测的与他对视,看了半晌才缓缓问道:“太一,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东皇太一身为远古神祇,与敌人殊死搏斗时从未感到过紧张,却被这样的眼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湖不自觉的搅腾些水花出来,揣测着他会说怎样离谱的话。想来想去,这才发觉刚刚那句问话似有纰漏,被他看出什么也说不定。
帝俊以手支了颔,极其堂正的欣赏着他面部的细微变化,唇畔的笑意益发明显。
抬起眼皮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翁了翁唇,平淡的回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赤炎跟墨玉两人推搡着来到殿外,他眯起狐狸眼,第二十八次揽住她的腰肢,附在耳边轻声的道:“这可是在外面,给夫君留点面子好吗?”
她保持着巍峨正态,目不斜视,身子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却被他一把带过去,还在耳朵上轻了啄口。
热辣的温度从耳垂扩散,很快到达耳根,藕白的脖颈也跟着有些泛红,她深剜了他一眼,沿着玄袍的边角狠狠拧了把他的大腿,咬牙道:“小黑龙,你等着。”
两个人嬉笑怒骂完事,推开门就看见白虎座塌前的两个男人正容色平静的彼此对望,松散着炭灰色长发的那位更是薄唇轻启,欲语还休。
这时,帝俊神态自若的摸了会下巴,眯缝着眼上前一步,未系紧的青袍倏然敞开,调笑道:“太一,有句话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大概说的就是你了。”
这幅形容加上这个话,将刚进屋的两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东皇太一感知有人进来,心生尴尬,拢袖轻咳几声,故作平静踱回侧位坐下。
赤炎和墨玉两两相觑,意味深长的互相点了点头。
赤炎知晓她定然认不出人脸,躬身抢先一句道:“参见君上。”又对着侧座的黑袍男人拱了拱手,道,“参见太乙天神。”
墨玉隐约记得在学堂的影像里见过他们,鼻子里冷哼了声,福了福身子,谦恭的道:“见过两位天神。”
帝俊面色如常的摆了摆手,道:“免礼,过来坐。”
说完,低头拢了拢衣袍,系好衣服带子,端着正派的形容落座白虎塌。
“唷,我是不是该恭喜少主一句,痴心追了十几万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了。”东皇太一恢复常态,斟了两碗热茶递给他们,眯起眼调笑道。
墨玉刚刚落座,被他的话说得老脸“腾”的一红,此时此刻,她万万没想到两位远古天神竟然知道他们的事,不禁心里暗骂: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又见赤炎满面春风的接过茶杯,狐狸眼笑得弯弯回道:“借天神吉言,多谢。”
她心下一动,小手在桌下顺着袍子的纹理摸到他的腿,准备趁机再拧一把,五指抓下去竟是柔软,不由一惊,侧目余光看过去,自己白嫩的小手此刻正停在他两腿中央,额角渗出些冷汗。
赤炎兀自皱了回眉,不动声色的茗了口茶,将另一个杯子推到她面前,朗目里含着玩味的道:“玉儿,喝茶。”
墨玉想趁机收回罪恶的小手,却被他不着痕迹的捉在掌心,只得讪讪陪笑,极其尴尬的道:“茶水有点烫,不,不如你帮我吹吹。”
闻言,东皇太一以手背贴了贴茶碗,杯壁有些寒凉,忍不住冲着眼前两位惊讶的挑了挑眉。
赤炎淡然拿起茶杯,煞有介事的吹了一阵,转手送到她的眼前,道:“可以喝了。”
她点头“恩”了声,却始终没伸出手来接。
帝俊见状清了清嗓子,端着神祇的架子,晃着茶碗严肃的问:“凤影,你此番重回六界,天庭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有何打算?”
墨玉脑子里还在想着如何挣脱他的蟹钳,根本没有听清问话,只扬起眉升调“恩”了一声,顿了顿,又觉得如此对天神说话实在不太妥,正欲开口解释。
赤炎抢先一步将她朝自己的方向揽了揽,敛了笑容,认真且笃定的答道:“我既然选择帮她重回六界,就已经做好迎接硬仗的准备,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她先走,更不要她当那‘莫须有’的罪人,我要她重新站在九天之巅,做万人敬仰的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