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手中的袍子,凝重望了她一会,道:“你难道忘记以前答应过我的事了吗?过来。”
他的声音异乎寻常的严肃,恰因声音的衬托,平素温和如春风照拂的脸庞,经冰水的晕染,细长的眉眼,挺的鼻梁,薄的唇,精致的下巴呈出一线冷峻的弧度。
墨玉自然知道他所指为何,不情不愿往前挪一挪,再挪一挪,直至来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打个干哈哈道:“赤……夫君说时字字真情,铭感于心,小娘子这厢自然记着,不敢或忘。”
赤炎皱了回眉,拿着袍子围住她,半日,悠然问道:“现在如何?够暖和吗?”
“这里封印法术,我想捏个火诀来取暖都不成,你是如何做到的?”问话时,注意到他的眉梢凝了些冰渣,抬手轻轻拂掉,眨巴水汪汪的眼睛,关切问道,“你不冷吗?”
他坐在原地,眼神极为莫测的盯着她瞧,放佛打算重新认识一个完全不熟的人。
墨玉挠了挠头,心道这厮该不会是被冻傻了吧,难道失去了言语能力?偷偷觑一眼光裸的上半身,紧实的肌肉边缘处结着些冰,想必刚才的推断是正确的罢,正欲将袍子解下来为他披上,不想俊朗的脸已凑到眼前,没有多余的动作,直接吻了上来。
睁眼思虑了半晌,她这厢终于悟了,那厢既然想要配合,也不再矜持,颇为善解人意的伸出舌头玩起追逐的游戏,想起逛街时莫名被当众又啃又咬,自然不能便宜了他,于是乎,顺带在他唇边轻咬了口,才满意撤退出来,抹两下嘴巴,得意的冲他挑了挑眉。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赤炎摸着下巴思考起来,此时此刻,他有些搞不懂她,明明说过那样的话,为什么还可以与从前一样任他亲近,莫不是两个都不想放手?这种想法刚开了个头,便被马上打住,不,不会,她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该相信她,可竹阁里发生的一幕……在不断的推翻和反推翻的过程中想了很久,最终低眉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墨玉观察了半晌,发觉他一直魂不守舍,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忙凑到近前,拍了拍他的头,板起小脸严肃问道。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每次稍微往当时的场景一带,心口便会莫名的闷痛,眉头越锁越深,刚刚有所缓和的脸又阴沉起来,狐狸眼里赤红的颜色依然弥漫着。
不经意间一瞥,见她满眼关顾的望着自己,掀了掀唇,将她顺势拥住,下巴枕在她的肩头,最终还是闭起眼,克制不住与她道:“玉儿,你怎么可以这般若无其事的对我讲这些……”
话虽只说到半截,但她极其熟悉这种语气,每当他感到痛苦的时候都会用这种语气来说话。实际上,打从她与他在山脚下分开以后,便觉得心里莫名发空,奈何刚到山巅便加入战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等她得空看其他人的动向时,他已经同师父打了起来。
墨玉轻轻拥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只要你呆在我身边就好,别的我可以学着不计较。”赤炎环住她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她,又低低道,“有点累了,先休息休息,过来,我抱着你睡。”
她心中还在悲阿悲的,那厢居然要求一起睡觉,调整了半日,好容易才从悲凉中拽出本体,扯了他的袖子好奇道:“睡在这堆冰渣子里?”
“不然呢?”他拉着她向前划行一段距离,寻了个满意的地方,抱着她缓缓沉入河底,落定后,眯起狐狸眼,平淡道,“你喜欢平躺还是侧卧?”
“那还用说,当然是平躺着了。”
闻言,他的俊脸晕起抹邪笑,眼睛眯得更细,道:“既然你喜欢这种方式,那还犹豫什么,躺下吧。”
“唔。”她十分听话躺下去,将双手交叉在身前。自打披上他的玄袍,温暖的感觉一直萦绕在身周,袍子里还有股淡淡的清香味,闻着甚是舒坦,这种舒坦的感觉很快就被生生压上来的体重惊得跑去九霄云外了,猛然睁开眼,见他伏在自己身上,光影流转的眼眸正端端凝望过来,登时耳根通红,挣扎道,“淫,淫贼,快点下去,如今我受了伤,禁不起你压。”
“玉娘子不是亲口道明喜欢这个姿势吗?为夫当然要满足你了。”赤炎的动作稳如泰山,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还真是……无耻。”墨玉嘟着嘴巴,极不配合的将头扭向一旁。本来想作势矜持下,不想一阵阵仗排山倒海的恶寒迅速袭遍全身,开始觉得呼吸不畅,手脚病态的抖着,仿佛随时要断掉,皱眉忍了半晌,终于觉得抗不住,才仰面喘息道,“赤炎,我……我难受。”
他本来只想逗逗她的,见她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瞳孔放大,连忙起身跳开,眉毛拧成了麻花条,抱住她急切问道:“你怎么了?玉儿。”
她觉得这股恶寒似要将人吞噬般扑来,动了几次唇,也没能说出只言片语,只能目有戚戚的望着他,大眼睛里沾染了几分水色,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赤炎深知,她终究只是个刚刚飞升的上仙,怎能忍受住这里的冰火交替呢,不消说她,即便自己这般高的修为,亦觉得难以承受。更何况先前她与魔君恶战,受了多处贯穿性的伤,虽身负女娲石,但如今也只是表面上看不出伤痕,本就不大稳定的元神还要很长时间才能慢慢恢复过来,加之暴寒暴热的环境影响,身体状况早已到达极限。
只是她隐藏得很好,努力把自己扮得像个没事人一样,他不禁有些痛恨自己,先前因为竹阁里的对话结了个疙瘩,总是放不下,没有腾出空来仔细照看好她,但凡考虑周全点,也不会事到如今才悟。
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的心都快被揉碎了,五指分开为她梳理着长发,贴在她耳畔柔声道:“你是我的,我会拼尽一切护你周全,玉儿,你坚持坚持,我带你上去。”说完,将她整个捞起,以极快的速度浮上水面,祭出丞影蛮力插|入陡峭的石壁中,利用内劲慢慢下行,再横向划出一道,转而向上竖直划行,最后再横着砍一道,转过头来与她道:“玉儿,抱紧我,一刻也不要松开,明白了吗?”
离开冰冷的寒流,墨玉觉得情况稍有好转,勉力点了点头,对他扯出个灿烂的笑。
赤炎将丞影随意插在一旁,两手捏住刻出的方形轮廓外侧,以内劲试图强行搬开内嵌在石壁里的方形部分。
过了个把时辰,他十指的皮肉磨起无数血泡,血泡又被逐个磨破,黑石上沾满了血。
有道是“十指连心”,当中的痛楚只有本人才能够体会得到。
她伏在他的背上默默看着,眼角的泪如何也停不下来,见他如此为自己付出,心里既温暖又感动。感动之余,却也有着隐约的忧心,她感觉体内仿佛被无数大石碾压,痛楚一浪高过一浪,虽然可以勉力强撑着,但这种坚持也装不了太久,与其让他在死别时伤痛欲绝,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一把,于是,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他丝毫不在意手上的那点疼痛,连眉毛都没皱一皱,眼内只有面前的那块大石,用力时憋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稍稍有了松动的迹象,刚要兴冲冲与她报个喜,却被她启口占了先:“赤炎,我……我有事要跟你说,你先停一下好吗?”
赤炎掏出帕子小心将手上的血渍蹭干净,随后迅速将沾血的帕子放回怀中,稍稍偏过头,伸手抚了抚她柔软的发,温和道:“玉娘子有何吩咐,请讲,为夫定当鞍前马后效劳。”
听到他柔软的话语,她突然有些不舍,悄悄抹了抹面颊上奔流不止的泪,利用呼吸调整了半日的情绪,轻声问道:“赤炎,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脑子不怎么灵光的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执着于这种问题,不过,有句话怎么讲的来着,好像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们骨子里有些东西竟然惊人的相似,想着想着,不觉间笑出声来。
“有那么好笑吗?”墨玉斜着眼,不满的敲了敲他的头,闷哼道。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的好看,常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玉娘子可满意?”他眯起狐狸眼,狡黠笑道。
“唔。”她嘟着嘴蹭了蹭他光裸的后背,触感滑溜溜的,刚要赞美一句,猛然发现一时不察将淌出来的鼻涕也顺带着蹭上一些。
赤炎一双拳握得直响,眼眸的波光飘过去轻轻一点,凉飕飕道:“就算为夫的回答不能令娘子满意,娘子也犯不着用鼻涕来给为夫擦背吧,风干后会很紧的。”
墨玉只轻笑了声,并没有搭理他。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生着怎样的相貌,不是因为你有怎样的背景,仅仅因为你就是你。”
就在她以为他不准备认真回答的时候,他的叹息自静止的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
霎时间,她被这句答案感动得热泪盈眶,顿了半晌,攥了拳又轻轻放下,努力克制情绪,缓缓道:“其实,我早该告诉你的……”望了望天,犹豫再三后,磨着牙继续道,“我只是师父委派来监视你的线人,从未动心于你,你也无需倾心相付,所以……你丢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