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直到深夜才结束,直到城市的灯火都开始昏睡,才终于宣告结束。
哈伦拖着沉重的步伐,与两位营长一同离开了瓦尼斯的病房。十一月、十二月的阿勒颇,夜晚的冷风如同刀锋般锐利,裹挟着寒意,无情地穿透着他们单薄的军装,直刺骨髓。
回到自己营帐内的哈伦,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他实在太累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嚣着疲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机械地爬上那张简陋的行军床的,只记得眼前一黑,便已沉沉睡去,所有的意识都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然而,当哈伦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模糊不清、诡异莫测的幻境之中,这并非他熟悉的营帐,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四周皆是空无一物的寂静,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虚无。
唯独那些灰色的、白色的颜料,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操控一般,不规则地在空中肆意泼洒,它们缓缓地漂浮着,如同悬浮在空中的雨滴,诡异且令人不安。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这些诡异的液体,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弧线。
当指尖与颜料触碰的那一刹那,仿佛是触动了某种神秘的开关,周围的所有灰与白,皆在瞬间被一种狂暴的力量所吞噬,然后化为了令人惊骇的赤红血色。
如同鲜血一般浓稠、刺眼,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鲜血所浸染,变得妖异而恐怖。
哈伦发现自己突然站在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上,脚下是早已褪色的红砖,砖块的边边角角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呈现出许多破损,仿佛是经历了无数次战火的洗礼。
他环顾四周,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和诡异,他仿佛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旅人,迷失在了这片虚幻的世界中。
他向前走了几步,周围的光景也随着他的移动而不断变化,如同一个万花筒般,不断地呈现出新的景象。
四周不再是纯粹的虚无,而是开始出现了一些破败的建筑,它们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街道两旁,见证着岁月的流逝。
他看到了街道两边破败的平房,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裂痕,仿佛是经历了无数次战火的洗礼,诉说着这座城市的苦难。
他还看到了被洗劫一空的商店,货架上空空如也,只有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在猩红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马路的交通信号灯像是故障一般不断闪烁,红黄绿的光芒交替着出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和诡异。
忽然,哈伦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天际,带着一丝丝的飘渺和不真实感,却又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的脚步不禁加快了几分,想要寻找到声音的来源,但四周的光景又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如同被一层薄雾所笼罩,让他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
当哈伦再次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时,他已身处一片混乱不堪的战场,耳边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枪炮声、以及士兵的嘶吼声,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之中。
他看不清敌方与友方士兵的面孔,他们如同一个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只是在无休止地进行着血腥的搏杀,他们的身体在空中飞舞,他们的鲜血在空中绽放,如同盛开的血色花朵。
漫山遍野都是一成不变的血色,如同一个巨大的血池,望不到尽头的血色,令人感到无比的压抑和绝望。
就连天上的月亮,或是太阳,都被染上了一层刺眼的血色,仿佛是宇宙也在为这场战争而哭泣,为那些逝去的生命而哀悼。
他又走了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机枪阵地,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死神的凝视,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气。
身着敌军制服的人,正面无表情地操纵着机枪,不断向着自己这边倾泻着密集的火力,子弹如同雨点般落下,在地面上激起阵阵尘土,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以及死亡的气息。
哈伦下意识地翻滚卧倒,躲避着如同死神镰刀般收割生命的子弹,可他身边的士兵们,却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操控一般,不断地向着枪口撞去。
他们好似扑向明火的飞蛾毫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他们的脸上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洞,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变为战争的牺牲品。
无论哈伦怎么呐喊与劝阻,这些“士兵”全都充耳不闻,一个接着一个地倒在了机枪面前,他们的身体被子弹撕裂,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染红了脚下本就已是猩红的土地。
哈伦的周身回荡着自己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很快,这股呐喊就变为了人声鼎沸的呼唤,如同无数个亡灵在耳边低语。
像是那些成堆成堆死去之人的绝望呐喊,压抑的让人根本喘不过气来,如同被巨石按在胸口,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哈伦无法忍受这股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躁动,他试着捂上了耳朵,试图将这些令人发狂的声音隔绝在外。
可他却绝望地发现,这些声音早已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它们的纠缠,仿佛它们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融为一体。
直到哈伦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冰冷的地上。而那些如同梦魇般的呼喊声,也逐渐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
哈伦猛地从行军床上坐了起来,他如同溺水之人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来。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液所湿透,紧紧地贴在身上,冰冷而粘腻,这在只有三四度的阿勒颇,显得极其不正常,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搞什么......”
哈伦双手捂脸,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疲惫不堪的面庞,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感受着身上的虚脱感。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几年,仿佛自己一直都在战斗,一直都在奔波,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刚刚的梦境,竟是如此的真实,如同身临其境一般,让他无法分辨现实与虚幻,却又是如此的虚无缥缈,如同镜中花,水中月,让他感到迷茫与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