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殿下想让臣写什么?”潘岳不动声色地问。
“听说潘大才子擅长写悼词哀文,就为温裕写一篇祭文吧。”司马蕤朝潘岳走上一步,目光如同利箭一般扎进他的双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对了,顺便把你在廷尉狱中对他做过的一切也写出来,省得以后你找杨家主子表功,手中却没有凭证。”
“臣所执乃是国法,廷尉府自有记录,不须东莱王殿下操心。”潘岳向侧面跨出一步,避开司马蕤被愤怒之火烧得发烫的鼻息,面容依然肃冷,“至于温裕乃是钦定的罪犯,哪里有资格享受祭祀哀悼?臣就算薄有文名,也绝不敢为这种悖逆罪臣写一个字。殿下若是没有其他事,臣这就告辞了。”说着,他朝司马蕤拱一拱手,转身就朝外走去。
“拦住他!”司马蕤一声令下,东莱王府的黑衣仆从顿时将潘岳围在了中间。“廷尉平不要急着走,小王还有问题要请教呢。”司马蕤见潘岳寸步难行,施施然走到他面前,“上次廷尉平带人去逼齐王迁居,原本被小王拦在门外,交给齐王太妃一件信物后便长驱直入了。小王一直好奇,那究竟是一件什么信物,能让半疯半醒的齐王太妃一见之下便开门而迎?难不成寡居寂寞的齐王太妃与美名卓着的潘郎君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司马蕤这番话用意险恶,让潘岳蓦地变了脸色:“东莱王殿下,请慎言!”
“我记得当时送进去的是一个香囊,就是潘大人现在佩戴的这个吧!”司马蕤话音未落,潘岳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按住腰带,手腕却被一个黑衣仆从牢牢拽住。下一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马蕤伸出手,好整以暇地摘下了自己悬在腰间的香囊。
将那锦缎所制的香囊在手中翻覆着看了看,司马蕤没有发现任何特异之处。他将香囊在鼻端闻了闻,奇怪地没有发现惯常香囊所散发的诸如菖蒲、冰片等香气,心中疑窦顿时更加大了。他等不及慢慢去拆开香囊的封口,顺手从怀中取出日常防身的匕首,一下子将香囊割裂开来!
迫不及待地扯开碍事的锦缎,司马蕤从香囊内部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木片。那木片呈长方形,正面用小篆雕刻这“神荼”两个字,背面则雕刻着一个顶盔贯甲的武将。
司马蕤愣了一会儿,认出这是每年元日之际,家家户户都会悬挂在门首、用以驱邪祈福的桃符,只是用香木雕刻成桃符随身携带者却很少听闻……桃符……司马蕤的脑子里空了空,忽然像听见了元日里巨大的爆竹声,炸得他一阵眩晕,脚下顿时踉跄了一下。等到好不容易重新站稳,司马蕤转过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潘岳,眼中的光芒仿佛灵案上的香烛,跳动着泛出暖色:“你心里,其实还记挂着我父王?”见潘岳没有回答,司马蕤又忍不住追问,“所以你假装投靠杨家,其实是为了给我父王报仇?对了,还有温裕的死,你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内情?”
“殿下慎言。”见司马蕤这样口无遮拦,潘岳皱了皱眉,“这枚桃符不过是臣求来消灾辟邪之物,与齐献王无干,殿下请勿妄加猜测。”
“这几个属下都是我的心腹,不会把今日之事泄露出去的,你不必再故意瞒我。”司马蕤攥着那块桃符来回踱了两步,语调渐渐兴奋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奇怪你为什么死心塌地投靠了杨骏那个蠢材,而齐国太妃平素那么凶悍,竟听了你的话乖乖搬出王府——你和齐国太妃之间,是早已达成了盟约吧?对了,山奴知道这件事吗,不过看他那副弱不禁风的窝囊样子,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忙……”
“殿下!”潘岳见司马蕤的口气越发笃定,不禁急切地打断了他,“这些都是殿下的臆想。臣承杨国丈青眼得以蒙恩回京,所思所想不过是为朝廷效力,并无其他打算!”
“你还是不相信我么?我和山奴一样,也是父王的儿子啊!”司马蕤有些受伤地盯着潘岳,热切地道,“你是要搜集杨家的罪证,还是要挑拨他们众叛亲离?如今山奴不济事,我却可以帮你!对了,当初羊琇为了父王想要刺杀杨珧,却贬官而死,他们羊氏一族早已恨透了杨家,还有中书令卫瓘一向与杨骏不和,我和他的儿子卫宣乃是知交好友,可以帮你去联络卫家,一起想法让杨家倒台……”
“够了!”潘岳见司马蕤越说越不象话,蓦地喝道,“不过是一块辟邪的桃木而已,殿下联想得未免太多了!潘岳虽然承蒙过齐献王的照拂,但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齐献王早已经死了,我却还要活着,不投靠权倾朝野的杨国丈,难道就等着老死在穷乡僻壤之中吗?看来我还是扔了这没用的东西,省得引发殿下的误会!”说着,潘岳趁司马蕤怔忡之际,蓦地撞开身边的仆从,一把抢过司马蕤手中的桃符远远抛了出去!
啪嗒一声,那枚桃符落在了远处的角落里,刹那间被黑沉沉的夜幕吞没。
“你!”司马蕤料不到潘岳竟是这样决绝,先前的激动狂喜仿佛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灭了,好半天才喃喃道,“其实你不投靠杨家,我日后也会想办法将你调回洛阳的。”
“那臣就多谢殿下了。”潘岳冷冷一笑,“只是以东莱王一向酗酒暴躁的名声,等到有权召臣回京之时,臣只怕早已埋骨异乡了!”
“在你心里,我永远都这么没用?”司马蕤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让他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愤怒。他一把攥住潘岳的手腕,将他直拽到铺陈着笔墨的灵案前:“既然你不肯为温裕写祭文,那就为我父王写一篇吧!他是天下公认的忠臣孝子,为他写祭文不会影响你的大好前程!”
“若是要写,太康四年齐献王过世之日我就写了。如今时过境迁,还有什么好写的?”潘岳冷冷道。
“我知道,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可我现在以东莱王的身份命令你,你敢不遵从?”司马蕤一只手攥着潘岳的右手腕,将他拉得跪在灵案前的碎石地上,另一只手则拿过案上毛笔,塞进潘岳手中,强摁着他的手向铺开的白纸上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