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子林攥着刚签到的白菜种子,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院外的雨幕出神。油纸上的墨字被潮气洇开,像团模糊的乌云。三天前教育局突然通知学校停课,身为语文教师的冉秋叶抱着教案回家时,裙角沾着半片带泥的枫叶——她总说秋天是最好的上课季节,能捡落叶教孩子们认植物。
“哥,”何雨水的声音从里屋传来,这个高三女生正蹲在八仙桌边剪纸,阳光透过糊着报纸的窗户,在她发顶织出细碎的光斑,“我把算术教具改成识字卡了,等复课就能用。”她袖口磨出的毛边刺得何子林眼眶发酸,去年冬天用系统积分换的毛线还在箱底,本该给妹妹织条围巾的。
院外传来铁锹刮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冉秋叶戴着破草帽,正在扫街。她弯腰时,后腰的补丁在风里晃得刺眼——这位曾经在讲台上意气风发的女教师,如今每天要扫三条街。何子林冲过去要抢扫帚,却被她悄悄推回来:“别碰,有人盯着呢。”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却仍在笑,眼角的纹路像开在荒漠里的花,“今早看见你种的油菜出苗了,嫩生生的,像群小巴掌。”
棒梗叼着烟卷晃过街角,身后跟着几个穿绿军装的年轻人。何子林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自从上次举报失败,这小子愈发嚣张,昨天竟把聋老太太攒的鸡蛋全砸了,说是“破除四旧”。贾张氏倚在门边嗑瓜子,金簪换成了塑料的,却仍笑得满脸褶子:“哟,何大善人,你媳妇扫街累不累啊?要不你替她去?”
“妈,跟他废什么话。”棒梗吐掉烟头,皮鞋碾过菜苗,“走,去敲阎老头子的算盘,听说他藏了本《三字经》。”
何子林冲进菜地时,油菜苗已被踩得东倒西歪。阎埠贵抱着算盘缩在墙根,眼镜片裂了道缝:“那是我给解成记工分的本子......”话音未落,屋里传来瓷器碎裂声,聋老太太的收音机被摔在地上,旋钮滚到何子林脚边——那是冉秋叶用三个月工资买的,曾给孩子们放过《小红帽》的故事。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何雨水抱着识字卡往屋里跑,却被风卷来的石块划破手背。冉秋叶冲进雨里帮她捡散落的纸片,草帽被风吹走,露出头上新添的斑秃——那是上周扫街时被人揪掉的头发。何子林扯下衬衫盖在菜苗上,忽然看见阎解成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院门,怀里紧抱着个油纸包——于莉的信,还有几粒沙枣核。
“他们要烧图书馆......”阎解成浑身湿透,嘴唇发紫,“我抢了本《本草纲目》,子林,这书能当种子种吗?”
何子林接过书,指尖触到潮湿的纸页。院外传来口号声,越来越近。冉秋叶忽然抓住他的手腕,从领口扯下枚银簪——那是他们结婚时,她母亲塞进她手里的唯一嫁妆:“把这个藏起来,别让他们看见。”
银簪刚埋进菜地里,院门就被踢开。棒梗领着人冲进来,腰间别着不知从哪弄来的红袖章:“搜!听说何子林藏着资本主义种子!”
几个年轻人冲进厨房,掀翻水缸,踢倒煤炉。何雨水护着识字卡退到墙角,被人一把抢过撕成碎片。何子林看着纸片在风里飞散,忽然想起系统休眠前的红光,想起那些本该用来给冉秋叶换件新衬衫的积分。冉秋叶被推得撞在石桌上,后腰的补丁裂开道口子,露出苍白的皮肤——那是去年他发烧时,她彻夜照顾留下的烫伤。
“找到了!”棒梗从菜地里挖出银簪,举得老高,“看看这资产阶级的玩意儿!”他忽然瞥见何子林攥着的《本草纲目》,眼神一亮,“还有封建糟粕!”
何子林猛地扑过去护书,却被人按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砖上,传来刺骨的痛。阎解成想冲过来,被一棍子打倒在泥水里。聋老太太摸索着爬过来,拐杖敲在棒梗脚边:“放过这些孩子吧......”
“老东西滚开!”棒梗抬脚要踢,却在这时,何雨水忽然站了起来。这个平时总躲在哥哥身后的女孩,此刻挺直脊背,像棵被暴雨打不弯的玉米:“那是我嫂子的陪嫁,你要抓就抓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何雨水的白衬衫染了泥,头发滴着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她伸手去拿银簪,指尖在棒梗手背上轻轻一划,划出道细红的血痕:“还有这些识字卡,是我嫂子教孩子们读书用的,你要烧就烧我。”
棒梗后退半步,忽然笑了:“行啊,何雨水,看不出你挺有种。”他将银簪扔在泥里,抬脚碾过:“今天先放过你们,明天都给我去扫街——包括那个老瞎子!”
人群散去时,雨停了。何子林爬起来去扶冉秋叶,发现她后腰渗出血来。阎埠贵蹲在地上捡算盘珠子,每颗珠子上都沾着泥。聋老太太摸着收音机残骸叹气,何雨水却在收拾那些碎纸片,把它们叠成小船放进积水里。
“哥,你看,”她指着漂远的纸船,“它们能漂到很远的地方。”
何子林弯腰捡起银簪,用衣角擦去泥污。簪头的牡丹花纹依然清晰,像朵开在暗夜里的花。冉秋叶从兜里掏出块硬糖,掰成两半分给孩子们:“明天扫街时,我看见路边有蒲公英,种子能吹到天上。”她的手蹭过何子林的掌心,藏起了半句没说的话:“就像我们的学生,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
深夜,何子林摸黑签到。纸片在掌心发烫,展开时,微弱的月光下,“普通白菜种子”竟变成了“抗涝白菜种子”,背面还有行小字:「宿主守护可唤醒特殊属性」。他轻轻推开窗,看见何雨水在给聋老太太揉腿,冉秋叶在补阎解成的衬衫——针线筐里还放着半支没用完的红墨水,那是她偷偷用来批改学生周记的。阎埠贵对着算盘珠子发呆,却把最大的那颗藏进了袖口——那是给何雨水攒的学费。
院角的油菜苗在月光下挺直了腰,叶片上的水珠像星星。何子林忽然想起于莉信里的话:“沙枣树在戈壁滩扎根时,周围的沙子都会变成泥土。”他攥着种子走到菜地边,刚埋下,就听见墙根传来轻微的“咔嚓”声——是棒梗的皮鞋跟,却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或许暴雨终会过去,或许有些东西,比系统的奖励更坚韧。何子林摸了摸口袋里的银簪,听见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那是黎明前的预兆。他不知道下一次签到会得到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怀里的妻子还在,只要身后的妹妹还在,只要这些在苦难里扎根的人还在,就没有什么能真正摧毁这个院子。
风轻轻吹过,菜苗沙沙作响。何子林忽然笑了,十年很长,但有些根须,早已在相濡以沫里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