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地归来后,孟延川在刑部的待遇与以往不同。
刑部在职位设置上无有空缺,故而圣上加封之为正议大夫,虽为虚职,但品阶为四品,俸禄高三成,可享四品的车轿仪仗。
只不过虽有赏赐与俸禄,孟延川如今还未搬出官家的住宅。
这换宅子的钱姑且不论,住进宅子后里里外外的仆役的月钱、采买添置物件的钱、养马出行的钱……
人只要一挪地方,这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往外处流。
他如今还没那个底气。
但在刑部,往日阴阳怪气的魏兴,如今收起来原先的牙尖嘴利,巴巴地凑上来称兄道弟。
孙侍郎原本就是位不偏不倚、任人唯才的主,所以在刑部的日子算是顺风顺水。
马球赛那日,他不在与事者之列未参与其中,反倒趁此机会与华染掏心窝子地叙了许多话,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孟兄,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孟延川透过面前堆得高高的卷宗看着嬉皮笑脸的魏兴:“没什么,就是脖子有点酸。”
“嘿。”
魏兴早就换了一副面孔,热络地起身走到身侧,一勾肩膀:“这你不就问对了人?你我共事这么久,还未出去喝过酒听听曲儿,再捶捶肩捏捏腿。走,今儿就领你去群芳楼热闹热闹。”
群芳楼是个喝酒听曲的地方。
魏兴声音放低:“那儿啊,雅的有,俗的也有——包你满意。”
孟延川一听这话,拍拍搭在肩膀上的手:“心意领了,我就不去了。”
“哎!那地方,哪个官员十天半个月不去上一趟,孟兄忧心什么?再说了,往后朝里官员走动,也少不得要去的,总不能到时候跟个毛小子一样,惹人笑话呀。”
话说的有些难听,理是这么个理。
孟延川信念一转,如今朝堂上风云变化——从周则孙程双死、吏部尚书停职、再到那日左相平地一声惊雷却被圣上轻描淡写地驳回,这些事情背后的千头万绪,他都没得几人能闲谈打听。
魏兴人虽无才,但胜在上京官场土生土长,人总归比他熟的多。
孟延川微微抬头:“成,我跟你一道去。”
“这才对嘛——孟兄放心,就是未来夫人也会理解的。”
……
群芳楼。
顾名思义,群芳争艳。
只要钱袋子满,这里珍馐美酒,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如花美人,左拥右抱,无有不可。
群芳楼的东家葵娘是位个顶个儿妥帖的主,将来客都安排得十分满意。
魏兴拉着新面孔去,葵娘眼尖地便迎了上来。
“魏爷,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哟,亏您还带人来照顾我生意。这位眼生的爷俊得很,如何称呼啊?”
孟延川多少还有些不自在:“我姓孟。”
魏兴嚷道:“葵娘,这可是我好兄弟,今儿来你这儿,可得伺候到位了。”
葵娘一嗔:“魏爷说得哪儿的话,二楼的包间早给您二位预备着呢。孟爷,咱这边请,上二楼!”
这边招呼着,葵娘一转头跟身边人说:“再叫几个姑娘过来。”
孟延川刚听见葵娘说了个“再”字,果不其然,包间门一开,早就有两位美人在怀的男子在内。
魏兴眉开眼笑,拉着孟延川挨个介绍。
“这位是大理寺丞董瑞。”
“这位是御史大夫的小儿子梅行简。”
“这一位是……”
“我知道”,梅行简起身过来,身上带着一阵酒气,“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孟榜眼,久仰久仰!”
孟延川看着搭在肩膀上的一双手,面上和煦道:“梅公子,久仰!”
“哎——”,后面座上那人不满道,“来这儿都是兄弟,见什么外!你叫他行简,叫我平川就成。”
说话间,后头进来几位姑娘,将三位杵在门口的爷拉到了座位上。
魏兴乐呵呵地点了两个姑娘,“去,好好陪陪孟大人。”
说罢,自个儿也怀里搂了一个。
孟延川心思不在身边的温软上,但为了打成一片,也张嘴吃了颗喂过来的葡萄。
“真甜!”
身边的姑娘状似羞恼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娇滴滴地喊了一句“爷”。
席间传来其余三人的笑声,气氛一下松快了许多。
酒过三巡,众人眼神都带着醉意,倒在姑娘怀里,什么昏话诨话荤话都说了遍。
孟延川微眯着眼。
这一趟倒是真来值了。
看似是席间浑不吝的玩笑话,将这家主簿那家侍郎的家私拿出来开开玩笑逗逗姑娘。
别人不当回事,可没有靠山只能自己往上慢慢爬的孟延川才知道,当初的他想要知道这些席间的玩笑话,得费多少劲儿。
甭管你是要求人办事还是怎么着,你得知道人缺什么愁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这缺的愁的,都藏在这些里头。
想拉近关系,不也得靠这些家长里短的。
梅行简和魏兴渐渐没了声响,醉倒了过去,董瑞喊喊这个推推那个,愣是没人理他。
“啧,没劲儿。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说罢又推了把身边的姑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再腿上打弯地走到孟延川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董瑞嘴里喃喃:“还是……还是延川兄你,你酒量好!嗝!”
“我……我不如你,考不过他们,可那又如何?我可以捐一个,我还跟的对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孟延川见这话风不对,使眼色让姑娘们出去。
这楼里的姑娘见惯了这场面,十分有眼力劲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了个严实。
董瑞,如今任大理寺丞。
他记得,上一任大理寺丞薛茂言便是承认游湖诗会买凶对付出招的那位。
这位置空了出来,便是面前这位仁兄顶上了。
孟延川佯醉,说话颠颠倒倒地试探:“平川兄……这,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还羡慕你咧——无头的苍蝇,我现在就是——”
说话间,董瑞又抢过桌前一杯酒灌下去,喝得脸皱起来。
“痛快!”
“延川兄啊,你啊,你有才是不错——得有人帮才站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