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有了这一番折腾,沈清也再无睡意。
那边孟延川和赵措处理好起火的事宜,鉴于出现了“守卫”的情况,对于手下人也不能全然相信,只得要处都安排些值得信任的官兵防止被有心之人钻空子。
一番安排之下,天便渐渐亮了。好在前半夜还休息了一段,不至于过分疲累。
沈清几人忙于各处确认情况,一直到临行前才坐回到马车上。
虽然平日楚朝装着不管事的样子,但昨夜事出紧急,也未曾好好休息。
沈清看着楚朝眼下出现浅浅的乌青,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楚朝闭着眼睛假寐,不知从何处感知到沈清的欲言又止,从身后掏出一支箭羽:“可是想问这个?”
这箭羽便是昨夜射中“守卫”佩剑的那支。
当时身后的援兵还隔着一段距离未能看见,只有沈清就在楚朝身侧看着他拈弓搭箭,不偏不倚地正中挥舞着的剑身。
虽然知道楚朝并非纨绔,但从前也只知他擅谋划藏拙,却不知他骑射、功夫如何。
若非昨夜紧急,恐怕也不会轻易示于人前。好在逐风就跟在身后几步,众人都默认是逐风出的手。
“你好像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功夫。”
原作中对楚朝描写不多,纨绔一词尽可概括,更加未曾提过擅于何事。即便借助原主的记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楚朝闻言,略带疲惫的脸上有了些笑意:“我的确没什么功夫可言,倒也不算是藏拙。舞刀弄枪做不到逐风他们那般,唯有骑射尚可。”
晨光初透,细碎的亮闪洒在楚朝的侧脸和脖颈处,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言语之间不带丝毫遮掩地,将自己有的、没有的都放在沈清面前,那画面有种任君采撷的旖旎感。
美色误人。
沈清心中默念几句心经,暗骂自己怎么不上学也不上课,还老是思想开小差。
楚朝见沈清沉默着没说话,眉眼间涌上一股委屈的可怜样:“你不会嫌弃我弱不禁风吧?”
说着,楚朝还作势要撸起袖子给沈清看看:“虽然我不擅此道,但也不是身无四两肉的瘦弱书生。”
沈清本想制止,手动了一下又放回去了,头一歪一副准备鉴赏鉴赏的样子。
楚朝头一回在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了男子逛花楼的神采,扶着袖子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你赢了。”
论撒泼噎人,他一个混不吝的纨绔还没落过下风。沈清想是记仇的,这是想在这里扳回一局。
楚朝默默服软,但又觉得刚刚那表情实在太生动形象了,看沈清行事向来也不是循规蹈矩之辈,于是又默默问道:“你……逛过花楼?”
沈清正得意自己找回了场子,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
先是思索了一下自己刚刚是不是用力过猛,表情过于猥琐了。
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提醒我了,我还没去过呢。”
大周境内虽不盛行,但也不是没有男倌的花楼。只不过有些管制,不许做皮肉生意,只许以技示人。
这跟看演唱会现场有什么区别?
楚朝: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因着昨夜的事情,临行前,赵措在将周则扣押之后第一次见了他。
周则身边的守卫大换血,有好多都是原本跟着赵措的亲信,来路出身都一清二楚。
赵措只刚吩咐了守卫几句话,周则便听出来他声音沙哑发闷,不似从前那般清透,声如管弦。
楚朝从未与他说过赵措声音受损的事情,但只消前后推测一下,周则也能猜到是由于那毒药的缘故。
一时之间,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如鲠在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赵措与守卫吩咐完,便可离开,但总觉得自己在故意避开似的,浑身不自在。
他往囚车旁迈了几步,周则低着的头便如同花苞盛开的根茎一般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躲闪和隐隐的期待。
赵措避开了周则的眼神,说话像例行公事:“重新安排的守卫会保证你到上京这段路的安全,希望到时在天子面前,你能供认不讳,别再欺瞒了。”
周则听着这软绵绵的话,不知该说赵措君子之风还是妇人之仁,亦或是他对自己还抱有一丝改过自新、重头再来的期待。
他眼神黯淡了下去,半晌只压低声线说了一句:“赵措,你不适合审犯人。”
但适合审我,周则想。
看到赵措,周则就觉得看到当年还懵懂无知又意气风发的自己。如果当年没有那场变故,或许他如今能心无芥蒂地跟赵措在官场、在南地相遇。
赵措听了这话愣了愣,朦胧中感觉楚朝之前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黄麻子我救不到,对不起。”
周则酝酿了一下开口,可那句对不起的语气,沉重地不像是只为没救下黄麻子而道歉。
赵措看着双手被缚,身着囚衣的周则,心里知道这句道歉由何而来,可又清楚最该听到这声道歉的是那些无辜受害的灾民。
他们本可以成为既可以共议政事、又可以相约饮酒的好友,可如今在他们中间横亘了太多条无辜的性命和最不堪的隐瞒、背叛。
“是我布守的疏忽,我自当承担责任。”
话尽于此,两厢无言,赵措便缓步回了马车。
在辘辘北行的路上,他隐约回想起多年前他和楚朝的对话。
那时候两人年纪尚小,共同在书院读书。原本朝气勃勃的楚朝有一段日子闭门不出,也不去书院听讲学。
他以为是楚朝和夫子闹了别扭,故意怄气,还曾去劝过楚朝“过刚易折”。
当时楚朝在那之后没多久便重新回到了书院,可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好好上过课。从前端坐在他前面的小世子消失无踪,只有上课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楚朝。
当年的他又误以为这是楚朝对夫子的另一个层面的挑衅,于是又不厌其烦地拿话劝他。
那个时候,楚朝说了什么来着?
赵措记起来了。
他说的是“过软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