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安回到客栈时,掌柜的正用艾草熏着门槛。那老儿见了他,手中铜盆\"咣当\"坠地——盆里驱邪的鸡血泼在青砖上,竟扭成七个歪歪扭扭的\"债\"字。二楼厢房的雕花窗棂无风自动,窗纸上映出个梳头的女子剪影,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楼板蚀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他踹开房门时,铜镜里正浮出张泡胀的脸。镜中人穿着湿透的嫁衣,脖颈缠绕的水草间缀满细小的骨铃。沈予安一拳击碎镜面,飞溅的碎片却悬在半空,每片都映着不同死状的女尸:有被鱼线缝住眼睑的,有腹腔塞满河卵石的,最骇人的是那个怀抱婴孩的,婴孩脐带竟连着沈予安胸口的伤疤!
\"沈郎好狠的心......\"碎片中的女尸们齐声呢喃,声音像生锈的刀刮着耳膜。沈予安扯下帐幔裹住右手,抓起燃烧的烛台按向那些镜片。火焰触及的瞬间,所有影像突然坍缩成颗墨绿色的水珠,水珠里游动着半透明的小鱼——每条鱼鳞片上都刻着利息数字。
子时更响时,梁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啃咬声。沈予安抬头看见七只灰毛老鼠在啃噬房梁,鼠尾系着褪色的红绳。当最粗的房梁被咬断时,整间屋子突然倾斜,墙皮剥落后露出森森白骨——这客栈竟是用人骨垒成的!老鼠们窜到他脚边,炸开的皮毛里钻出湿漉漉的婴儿手臂,指间还缠着几缕他的头发。
沈予安挥刀斩断那些手臂,断肢落地却变成活蹦乱跳的鲫鱼。鱼鳃开合间吐出黏腻的人言:\"爹...偿命...\"。最肥硕的那条突然跃起,鱼嘴裂成四瓣咬住他的手腕,利齿间竟嵌着枚带血的铜钱。铜钱上的\"通宝\"二字正在融化,重新凝结成他当年在黑水河畔立下的毒誓。
窗外飘来熟悉的歌谣声。沈予安劈开窗框,看见河滩上站着七个提灯笼的老妪。灯笼不是纸糊的,而是用新生儿的头皮绷成,透出的绿光照出她们脚边跪着的童男童女——那些孩子后脑都裂开巴掌大的鳃。老妪们解开腰间草绳,绳上串的却不是铜钱,而是百来颗发黑的乳牙。
\"沈相公来结账了......\"最瘦的老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钉状的尖牙。她抖开草绳,乳牙落地变成吱吱叫的灰鼠,鼠群瞬间爬满沈予安全身。有只特别肥硕的钻进他衣领,尖牙刺破锁骨处的旧伤,从伤口里拖出条黏连着血肉的红绳——绳上打着七个死结。
河面突然掀起丈高的黑浪。狼头里裹着具朱漆棺材,棺盖的缝隙间垂下无数红绳,每根都系着个啼哭的婴儿。棺材竖立在河滩上时,沈予安胸口的伤疤突然迸裂,钻出根腥臭的脐带,自动连接到最近的那个死婴身上。婴儿青紫的小手抓住脐带,竟顺着这血肉绳索向他爬来!
\"滚!\"沈予安咬破中指,将血抹在腰间玉佩上。玉中封印的黑气喷涌而出,化作数十条铁链缠住棺材。棺内顿时响起刺耳的抓挠声,三道深刻的爪痕从内部浮现,每道痕迹里都渗出蓝绿色的黏液。黏液落地变成巴掌大的小人,五官与沈予安一模一样,只是每张脸上都长着鱼鳃。
老妪们突然齐声尖叫,灯笼里蹿出幽绿的鬼火。火中浮现出古老的算盘,算珠竟是用孩童指骨制成。七个鱼鳃小人跳上算盘,踩着特定节奏拨动算珠,每响一声,沈予安就衰老一分。当第三十九颗算珠归位时,他的发梢已经变得雪白,眼角裂开细密的鳞片。
河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棺材炸裂的瞬间,漫天木屑化作毒蜂袭向沈予安。他挥刀劈砍时,蜂群突然聚合成个巨大的女人面孔,张开的嘴里露出整排倒钩状的牙齿——齿缝间还卡着半片他当年送给绣娘的银梳。
\"你答应过......\"巨脸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腐臭味,\"生生世世......\"话音未落,沈予安怀里的鳞片突然发烫,烫得他胸前皮肉\"滋滋\"作响。他掏出鳞片时,那物件已变成把精巧的银锁,锁眼正是绣娘临死前瞪大的左眼形状。
蜂群幻化的巨脸发出凄厉哀嚎。沈予安将银锁抛向空中,锁链自动缠绕住七个鱼鳃小人。老妪们的灯笼接连爆裂,火光中浮现出当年沉河的场景:绣娘被铁链捆着坠向河底时,腹部突然隆起,七个月大的胎儿撕开子宫,用带蹼的小手抓住了沈予安偷偷塞来的鳞片......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稠时,河滩上只剩下歪斜的棺材板。板上的朱漆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利息清单。沈予安用刀刮开最表层,发现清单下面还藏着一份婚书——新郎的名字被水泡糊了,而绣娘的签名处按着个血手印,指缝里黏着片蓝绿色的鱼鳞。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乌云时,沈予安在河滩捡到个褪色的香囊。囊中本该装着定情信物,此刻却蠕动着数十条透明的小虫。虫子们组成模糊的字迹:\"下一个满月......\"他捏碎香囊的瞬间,远处传来老渔夫的惊呼——回龙湾的新墓碑上,正缓缓渗出蓝绿色的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