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宫灯将太极殿照得恍若白昼,沙落盯着案上镶金边的琉璃盏,第七次把马奶酒倒回皮囊:“这玩意儿比月城的兽角杯小气百倍,喝得不痛快!”她扯了扯身上硬邦邦的织金襦裙,狼首匕首被宫人收走后,总觉得腰间空落落的。
卡尚晃着鎏金酒壶凑过来,发间的波斯蓝宝石坠子扫过她泛红的耳尖:“公主殿下穿中原裙装,倒像被关进笼子的雪狼。”他忽然压低声音,“方才我看见宰相府的马车停在玄武门,李崇晦的幕僚怀里揣着密报……”
话未说完,丝竹声骤停。萧明允身着九章龙袍步上玉阶,腰间狼首玉佩与沙落的护腕纹在灯火下交相辉映:“今日宫宴,特设‘三国风物’比试。”他抬手示意,宫女们托着银盘鱼贯而入——波斯的夜光琉璃灯、月城的狼皮箭囊,还有大周的鎏金暖炉。
李崇晦忽然离席,玄铁剑鞘撞得青砖作响:“陛下!北狄狼皮箭囊上刻着战纹,波斯琉璃灯暗藏星象图,此等物件流入宫宴,恐有……”
“李卿家多虑了。”萧明允笑着举起盏西域葡萄酒,“月城狼纹象征守护,波斯星象暗含商道,皆是吉兆。”他忽然看向沙落,“不如请公主殿下为百官展示月城的‘风雪连射’?”
沙落起身时裙摆扫翻琉璃盏,酒水在青砖上蜿蜒成狼首形状:“没匕首和弓箭,我用什么射?”她话音未落,卡尚已解下腰间镶宝石的匕首,刀柄上的骆驼纹与她的狼首纹恰好拼成圆:“用我的,这匕首削铁如泥,连波斯沙漠的巨蟒都……”
“够了!”李崇晦猛地拍案,惊得殿外雪雁乱飞,“陛下纵容胡风已是大忌,如今竟让外邦人持刃御前?”他袖中滑出一卷密报,“据查,波斯商队近日私运寒铁,月城使团马匹异常亢奋,分明是……”
“李大人的密报,莫不是从茶楼说书先生那儿听来的?”卡尚摇着酒壶轻笑,金流苏扫过密报上的朱砂批注,“我波斯商队运的是藏红花与暖炉零件,倒是贵府管家,三日前在黑市买了二十张月城狼皮……”
殿内气氛骤冷。沙落突然抓起破碎的琉璃盏,锋利的边缘抵住自己脖颈:“想见识月城战技?”她余光瞥见萧明允攥紧的拳头,故意扯出抹挑衅的笑,“但得有人拿命来换!”
“且慢。”萧明允解下狼首玉佩置于案上,温润的玉色映着跳动的烛火,“用此物作箭靶,公主可敢射?”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有沙落能听见,“相信我。”
弓弦破空声惊碎满殿寂静。狼首玉佩应声而裂,却在坠落时分成两半——一半刻着月城的狼纹,一半雕着大周的云纹。萧明允拾起碎片,掌心渗出的血珠滴在纹路间:“从此狼与龙,共守山河。”
李崇晦的脸色比玄铁剑更冷,却见女儿李挽月突然离席,捧着盏新斟的马奶酒走向沙落:“公主殿下,这酒混了波斯的藏红花与大周的桂花蜜,正如三国合该交融。”她腕间的寒铁镯子与沙落的护腕相碰,发出清越鸣响。
宫宴散场时,雪下得愈发急了。沙落攥着半块狼首玉佩站在宫墙下,听着卡尚用波斯语哼唱小调。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她忽然转身:“明允,你故意用玉佩引我射箭,到底算计什么?”
萧明允掸去肩头积雪,露出藏在袖中的密报残片——上面赫然写着“李崇晦勾结西域叛党,欲借寒铁生事”。他将残片掷入雪中:“比起玉石,我更怕有人用狼与骆驼的名义,燃起不该有的战火。”
卡尚突然轻笑,往两人手中各塞了颗椰枣:“依我看,真正的算计该是这个——”他指向宫墙上交叠的影子,狼首、骆驼与雪鹰的轮廓在灯笼下摇摇晃晃,“当影子都学会相拥,谁还分得清,哪道是敌,哪道是友?”
更深露重时,李崇晦在相府密室展开北疆舆图,玄铁剑狠狠钉入三国互市的标记。烛火摇曳间,他没注意到女儿李挽月偷偷将一卷《三国风物考》塞进了波斯商队的马车——那上面,每幅插图旁都写着:“狼、骆驼与雪鹰,本是同一片星空下的旅人。”
而在宫阙深处,萧明允摩挲着染血的玉佩碎片,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琉璃花种子。或许正如沙落说的,有些东西不该被锁在金銮殿的蟠龙柱上,而该像初雪般,落进每个人愿意敞开的掌心。
而在千里之外的月城王帐,北狄可汗摸着案头刚到的加急文书,狼首战刀的刀柄在炭火下泛着冷光。羊皮纸上是沙落歪扭的字迹:“长安的暖炉能烧三天三夜,波斯的骆驼会跳胡旋舞,明允的狼首玉佩被我射成了两半——”
“可汗,大周驿站送来的包裹。”侍卫呈上鎏金匣子,开盖便是暖炉的热气混着波斯玫瑰香,“还有陛下(萧明允)的密信,说这是三国工匠合制的‘雪月炉’,能抗月城的极寒。”
老可汗的手指划过匣子内侧的刻纹:左狼首、右雪鹰,中间是波斯骆驼的驼峰纹。他忽然轻笑,布满老茧的掌心贴住暖炉:“二十年前,雪狼女主(沙落之母)从大周带回的暖石,如今竟烧成了这样的宝贝。”
帐外传来雪鹰的清啼,侍卫又呈上卷染着血渍的密报:“李崇晦勾结的西域叛党,正在黑市倒卖月城寒铁,波斯商队的穆萨已派人盯梢。”
“随他去。”可汗将密报掷入火盆,狼首战刀猛地劈在舆图上,刀刃恰好停在三国互市的三角中心,“当年我把女儿送去长安,不是让她学中原人的权谋,而是让她看看——”他望着帐顶的狼图腾,“当雪狼与骆驼能共饮一炉暖火,那些躲在阴影里的刀光,终会被晒成羊皮墙上的风干肉。”
炭火突然爆响,火星溅在沙落随信寄来的琉璃铃铛上,发出细碎的清响。老可汗摸着铃铛上的波斯金箔,想起萧明允的母亲——那个在月城牧场骑马射箭的大周公主,临终前托人带话:“等我的孩子长大了,让他去长安看雪。”
“备马。”他忽然起身,狼首皮袍扫过堆积的羊皮卷,“去寒铁矿。”侍卫欲言又止,他却拍了拍对方肩膀,“放心,我可不是去砍杀。听说波斯人用藏红花染骆驼毛,月城的雪狼说不定喜欢这味道——”
雪夜风吼,月城王帐的狼旗在风雪中翻卷。老可汗望着东南方的星空,那里有颗亮星正与狼首星、骆驼星遥相呼应。他忽然想起沙落幼时总把雪鹰羽毛插在狼首匕首上,如今这把匕首该在长安的暖炉旁,映着三个年轻人的笑影吧?
“可汗,暖炉的火快熄了。”侍卫递来新的暖石。
老可汗将琉璃铃铛系在战刀上,狼首与金箔在火光中交相辉映:“添把柴。”他望向帐外的雪原,“让这火烧得更旺些,好让长安的雪,早点化在月城的土地上。”
波斯商队的营地内,卡尚倚在缀满星图的帐篷前,月光将他鎏金披风上的骆驼纹镀上银边。他把玩着沙落遗落的狼首铃铛,忽然低笑出声,唤来穆萨:“把藏红花的香料再分出十箱,掺上月城特有的雪绒草——我要给公主殿下的战马,调制一份专属的‘中原欢迎礼’。”
穆萨捧着星盘走近,指着天际连成一线的三颗星:“王子,您让我暗中追查的寒铁走私,有了眉目。黑市的波斯商人,果然与李崇晦的幕僚有书信往来。”
卡尚的指尖骤然收紧,铃铛上的狼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通知商队,明日起所有货物改走秘道。”他将铃铛贴在唇边轻吻,声音混着夜风飘向长安的方向,“想拿寒铁搅乱这盘棋?可别小看了,波斯骆驼背上藏着的,可不止香料。”
帐篷内,一盏琉璃灯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沙地上拼出狼首与骆驼交缠的图案。卡尚望着这景象,忽然大笑,捡起两片琉璃在掌心相撞:“好兆头!看来,这把火,该烧得更旺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