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两响,青州官仓的飞檐上忽地掠过几道黑影。赵明月伏在滴水兽旁,指尖抚过瓦片缝隙渗出的桐油味:“东南角的哨卫每半柱香换岗,腰间钥匙的响动比寻常铜钥闷——是精钢打制的工部特用钥。”
凌风剑鞘轻挑檐角松动的瓦片,冷光顺着缝隙刺入仓内。二十口铁皮箱整齐码在阴影中,箱角封条上的朱砂印未干,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血光。林清芷银针探入瓦缝,针尖沾了飘起的浮灰:“灰里掺了硝石粉,箱中若是账册,一点火星就能让青州十年的赈灾案卷灰飞烟灭。”
仓门忽地洞开,八名衙役扛着浸透火油的麻袋鱼贯而入。为首的仓大使王禄踢开箱盖,泛黄的账页哗啦啦倾泻一地:“动作快!子时前要把‘弘治二十三年’到‘嘉靖元年’的全烧了!”他肥厚的手掌拍在箱面,震落的灰尘里混着几粒金砂,“妈的,户部这群蠢货,熔金粉掺灰都掺不匀!”
赵明月腕间翡翠镯子突然轻颤,玉髓中暗藏的磁石指向箱底铁板。她扯过凌风的箭袖,蘸着夜露在青瓦上画道:“铁箱夹层嵌了磁石,真正的账目是用铁水浇铸在夹板里的密文——烧了纸账不过掩耳盗铃。”
子时的更鼓骤然敲响,王禄将火把掷向麻袋。烈焰腾起的刹那,林清芷甩出浸透药液的披风,在空中展成屏障。紫色药雾触及火苗,竟将烈焰凝成冰蓝色的冷火,账页上墨迹遇冷反而愈发清晰。
“好一个‘寒江雪’!”凌风旋身跃下屋檐,剑风扫开毒烟,“林姑娘这手以毒攻毒,倒是把工部的火浣粉克得死死的。”
王禄暴喝一声,扯动壁灯机关。地面轰然开裂,成捆的账册坠入地下暗河。赵明月翡翠镯子脱手飞出,玉髓中迸射的银丝缠住铁索:“凌大人,坎位三尺!”
剑光劈开坎位青砖,暗藏的齿轮组暴露无遗。林清芷银针连发,卡住转动的机括:“是墨家的逆流机关,账册要顺水冲入九门水道!”她突然捻起针尾缠绕的发丝,“发丝遇水则胀——快截断水源!”
暗河尽头传来闸门开启的闷响,赵明月解下束腰的螭纹缎带,浸了火油的绸缎甩入水道。凌风剑锋擦过青砖,火星点燃油带,熊熊火墙逆流而上,将漂至半途的账册逼回暗仓。
“郡主好计策,可惜算漏了一步。”王禄癫狂大笑,撕开衣襟露出贴身的金丝软甲,“这甲胄里缝着三百张盐引,烧起来可比账册热闹!”他撞向燃烧的油带,火舌瞬间吞没全身。
林清芷疾退三步,银针挑开飞溅的火星:“火中有孔雀胆的味道,他在甲胄藏了毒烟!”
凌风扯过半幅帐幔浸入水缸,湿布裹住口鼻冲入火海。剑尖挑破王禄后背软甲,勾出半枚烧焦的鱼符——符上“光禄寺”的铭文依稀可辨。赵明月踏着满地灰烬拾起鱼符,符尾焦痕恰好拼出“扬州漕运”四字。
“去年黄河改道冲毁的三十座义仓,重建账目都在这里。”她靴尖碾碎一块炭化的松木,“木料年轮本该是同心圆,这些却呈螺旋状——是工部从皇陵地宫偷换的百年柏木。”
五更鼓响,李策率人撞开西墙:“禀大人!截获往扬州运的‘石料船’,撬开全是贴户部封条的账册铁板!”
晨光刺破残烟,林清芷用银针剥开铁板锈层。灼烧后的精铁表面浮凸出密密麻麻的暗纹,竟是户部与工部十年间的分赃记录。赵明月指尖划过“宁王府”三个凸字,突然冷笑:“原来我父王当年追查的二十万两河工银,在这儿等着呢。”
运河上忽传来漕帮号子,一艘插着光禄寺旗幡的官船乘雾而来。凌风剑挑船头麻袋,金灿灿的稻谷倾泻而出——谷粒中心却嵌着漆黑的火药籽。
“扬州八闽仓的赈灾稻种。”赵明月捻碎一粒稻壳,“谷芯填火药,潮汛时顺水漂入皇城,炸了太庙便是天罚——工部连弑君的由头都找好了。”
残阳如血,映红她抛入河心的鱼符。凌风望着沉入淤泥的金光,忽然道:“郡主在青州闹这一出,不怕打草惊蛇?”
“蛇早惊了。”她扯断一缕被火燎焦的发丝,“但蛇要蜕皮,总得露七寸——下一张皮,该在扬州秦淮河底翻了。”
暮色中,最后一缕青烟在官仓残垣上凝成个“宁”字,又被夜风吹散在运河波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