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无声无息的出现,将正在说着悄悄话的姜远与上官沅芷吓了一跳。
“道爷,你修成仙了?走路都没个声音!”姜远很是不爽。
老道嘿嘿笑着,伸出枯瘦的老手,就在竹篮里抓过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道:
“道爷我还等你给我养老送终呢,成什么仙!”老道将手中的糕点两口吞下肚,也不管已经被噎得翻白眼,伸手又去抓起一块来,嘴里喊道:“徒儿媳妇,快给道爷我倒水!”
上官沅芷连忙倒了一碗水递过去,道:“道爷,您慢点,家中多的是糕点。”
姜远呸道:“道爷,你真乃野猪转世,谁与你抢吃的了么,你要噎死在这,正好把你当肥料!”
老道将一大碗水喝下,这才感觉能喘上气了,骂道:“你这孽徒,天天盼着我死!难为道爷我还想陪你去党西!”
姜远笑道:“得了吧,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上高原么,别到时候还得我照看你。”
老道一瞪眼,道:“你小瞧我?想当年,我与你岳父打到格尔山下…”
姜远打断道:“我听说当年你行军延误时期,差点被我岳父砍了脑袋挂旗杆上?”
“胡说!”老道悖然大怒:“那能怪老夫么!行军打仗无定型,什么意外都有!”
上官沅芷瞪大了眼睛,老道曾在她爹手下任职,还差点被他爹给军法从事了,这事她从未听说过,难怪在回南关时,老道会莫名其妙的说‘我虽不喜你父…’等话,原来恩怨在这呢。
姜远见老道发怒,举起巴掌要扇过来,连忙笑道:“我不说了,不说就是了,您息怒。”
老道这才哼了一声,道:“若论党西高原的民风民情,道爷我可是很有研究的,就是上官云冲也不及我!”
姜远心念一动,问道:“道爷真要去?”
老道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西面,面上浮现出一丝惆怅之色来:“我这把老骨头了,在鹤留湾躺着也是混吃等死,去走走也好。”
“道爷,您别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吧?”姜远看老道这神色,不由得怀疑起来。
老道的惆怅之色一收,哼道:“道爷我还不是怕没人给我养老送终!”
老道拍拍屁股,转身走了:“记得出发时叫上我。”
上官沅芷看着老道离去的背影,道:“夫君,道爷似乎有心事。”
姜远不以为意:“他要去便去吧,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芷儿你坐着,我去把那点棉花种子种完。”姜远吃了块糕点,拿着锄头又下了田。
上官沅芷坐在田埂上静静看着劳作的姜远,心中万分思绪。
她想起那日在浊河边在芦苇丛中,曾问姜远以后有什么打算,姜远回答说:‘望父成龙,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当时这番话把上官沅芷气得吐血,暗恨姜远没出息没大志。
而如今姜远出息有大志了,伴随而来的又处处是风险,朝堂之中深似水,一不小心就会没了性命。
上官沅芷偶尔也会想,若是她与姜远就像现在这般,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远离朝堂,那他就不会得罪太子,也不会出使党西去犯险。
“唉…”上官沅芷轻叹一口气,现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守好鹤留湾的家,等着姜远归来,再不会像以前一般任性了。
天渐黑,在田间劳作的村民们开始陆续回家,有相熟的村民路过姜远劳作的那片试验田时,还会叫上一声:“侯爷、夫人,收工了!”
“哎!这就回!”
姜远笑着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最后一颗棉花种子种下,又唤了独臂老李来,交待道:“老李,你在此处搭个窝棚,让人日夜守着此处,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也不要让牲畜进到这片田中。”
独臂老李恭声应是,其实不必姜远吩咐,他也知道要怎么做,这片田中种有神种,还有姜远说的那什么棉花,也是极好之物,他自然不敢怠慢。
姜远除了让人日夜看守外,还从鹤留湾与清平庄请了经验最丰富的老农来打理,唯恐他不在的这几个月里出了差子。
“东家,您看我…”独臂老李期期艾艾的说着,站在原地不肯动。
姜远笑道:“老李,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但庄子里也需要人守着,我与老文去就行了。”
独臂老李的白发在晚风中轻舞,叹了口气,道:“东家不让小的同去党西,那小的便守好侯府,守好鹤留湾。”
“有劳了。”姜远拍了拍独臂老李的肩头,道:“回去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渐深,姜远与上官沅芷回府吃过晚饭后,便早早的安歇了。
自从上官沅芷知道姜远要出使党西之后,上官沅芷越发的柔情了,极尽缠绵。
夜色将整片大地笼罩在其中,夜渐深,燕安城的六道城门均已关闭。
城中七十二条巷子,三十六条街道都已没了行人,就连夜夜笙歌的青楼也开始打烊,只偶尔会有一两个醉鬼或乞丐,躺在街角酣睡。
巡城的禁军打着火把,按着以往既定路线巡逻,遇上不开眼的醉鬼,轻则踹上几脚,重则直接套了绳索拉回京兆府醒酒。
一个身穿黑衣,脸蒙黑巾的人影在燕安城的玄武大街上穿梭着。
这黑衣人似对巡夜禁军所走的路线极为熟悉,每次都能精准避开巡视的兵卒,径直朝齐王府摸去。
齐王府中,赵祈佑刚与两个舞姬玩完击掌游戏回到自己的房中。
赵祈佑自幼喜欢独睡,可能与他以前在宫中的经历有关,只要身边有人,他就会下意识的防备,整晚都不得入眠。
“砰…”
赵祈佑刚要脱衣睡下,桌上的茶壶突然爆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何人?!”赵祈佑轻喝一声,正要将门外的护卫唤进来,却见得茶壶碎裂之处,有一封包着石头的信笺。
赵祈佑硬生生的止住了唤护卫的冲动,满脸凝重的捡起桌上的信封。
赵祈佑看着手中的信封有些恼怒,他这齐王府像是不设防一般,这些送信的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是嚣张至极。
上次暗夜使悄无声息的将信放他床头,将他吓得半死,这次不知道又是谁,又把信扔在他的桌子上。
堂堂齐王府,在这些人面前,就像菜市场一般,怎的不让赵祈佑发怒。
赵祈佑强忍着怒火,将信封中的信笺抽了出来,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信笺之上画着一条龙尾,这条龙尾的旁边只有六个字:离山、石碑、陵令。
赵祈佑脸色阴沉的可怕,将胸前的琉龙残玉取下,放在信笺上画的龙尾旁。
若是在这残玉与信笺上龙尾中间画上一段龙身,便能形成一条完整的四爪金龙。
赵祈佑看着眼前的残玉与信笺上的龙尾,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当年他娘将琉龙玉佩一分为三,赵祈佑得龙首,其弟得龙身,其妹得龙尾。
在他的记忆中,幼妹刚生下来未满月,便被钱皇后抢了去,以除妖邪之名,将他的幼妹送出宫去,命人找地方溺死。
事隔十七年后,这个龙尾却突然出现,难道…
赵祈佑忍不住激动起来,有可能他的幼妹还活着!
或者这送信之人便是知情之人!
赵祈佑的双手紧握,轻轻的击打在桌子上,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难道…这是个圈套?”赵祈佑渐渐平静下来,他那幼妹活没活下来,仅凭这个龙尾图样,实是不敢确定。
这送信之人神神秘秘,赵祈佑一时也不清楚突然送来这封信笺的人是敌是友。
若是真有人知晓十七年前那桩旧案的真相之人,为何这十几年从没有露过面?
又或者,这是钱皇后又或太子在试探于自己?
“离山、石碑、陵令…”赵祈佑低声念着这六个字。
“离山是皇陵之所在,那这碑…”
赵祈佑低声自语,瞳孔猛的收缩起来,他娘就是因一块刻有“牝鸡司晨”的石碑,而被鸿帝打入冷宫的!
“陵令?”赵祈佑眼神冰冷起来。
这是一个官职,任这个官职的人是专门负责守陵的,有护卫与祭祀皇陵之责。
“十七年前…陵令…石碑…”赵祈佑一字一顿的自语着,似乎抓住了某些关键所在。
赵祈佑将残玉收好,又将那张信笺用烛火点了,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来。
“谢了。”赵祈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拱了拱手。
赵祈佑虽不知道这突然来送信的是何人,但从直觉上判断,这送信之人应该是对十七年前那桩旧案知情的,且这人应该对他无敌意,也不是钱皇后与太子派来试探他的。
如果是试探,只需画一个龙尾就行,而那信笺之上,却还写了六个字,并且点明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陵令’这个官职。
只要明日赵祈佑去吏部一查,便知当年的陵令是何许人,如果是试探的话不会把他往这上面引。
赵祈佑房间的屋顶上,黑衣人轻轻的将瓦片盖了回去,像只夜猫一般悄无声息出了齐王府。
梁国公府中,姜守业正在书房中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面前的桌子上用炭火煮着一壶茶,似在等人一般。
“咔咔…”
书房的窗户上传来一阵轻响,一道黑影窜了进来。
闭着双目的姜守业睁开眼来,拿起桌上茶壶往杯子中倒了一杯茶,推到那黑衣人面前:“辛苦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黑衣人也不客气,摘了面巾,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这茶太淡了。”
“将就着喝吧。”姜守业笑道:“一把年纪了,能喝茶就喝茶,少喝点酒能长命。”
黑衣人不以为意,道:“不喝酒才要命,若是醉死了,也是美事一件。”
姜守业笑了笑,也不在这话题上多聊,问道:“信送到了?”
“送到了!”黑衣人又喝了口茶,咂着嘴道:“先前不是说好的,这事要从长计议么?你怎的这般急了?”
姜守业闻言,冷笑一声:“老夫不出手,他们当我姜家好欺!哼,他们举荐远儿去党西,已然起了杀心!是时候收拾他们了!”
黑衣人沉默了一会,叹道:“老夫一家二百口人命,皆因此事而失,老夫能做的也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姜守业微眯了眯眼点点头,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你执意要去党西?为了她?”
黑衣人闻言一怔,苦笑一声:“当年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是我负了她,趁此机会,便去见上一见吧。”
姜守业点点头:“那你此去顺便照顾一下远儿,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