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午膳很丰富,菜肴可口,烈酒醇厚,鸿帝今日心情大好,原本每顿饭食只一小碗的份量,今日却吃了两碗,烈酒也饮了一大杯。
陪同的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张兴也吃得很尽兴,毕竟与皇帝同桌吃饭,是臣子的无上荣光。
君臣同桌而饮,喝到尽兴处,鸿帝还回忆了一番当年与这三个老臣意气风发的峥嵘岁月,却是丝毫不议朝政。
这种话题,姜远是插不上嘴的,便默默坐在一旁,心中却是在思索着出使党西一事。
这顿饭一直用到下午申时才罢,微醺的鸿帝才在小太监江有的搀扶下摆驾回了燕安,随同的只有张兴,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却是留了下来。
待得鸿帝的车驾走了,姜守业这才问道:
“远儿,刚才在席间,为父察觉你神色有异,是否陛下在灶房中与你说了些什么?”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见得鸿帝,先前在姜远下厨时,不让任何人跟随,独自进了灶房,两个老狐狸岂会猜不到这其中有事?
姜远点点头,面对父亲与岳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道:“陛下让孩儿出使党西。”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闻言一惊,他们没想到鸿帝竟然私下去说服姜远出使党西。
“你可曾应了?”上官云冲面色凝重的问道。
姜远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道:“孩儿能不应么?”
姜守业已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叹道:“君命难违,陛下私下找你,是怕为父等阻拦于你,如若你不应允,麻烦也会不少。”
“哼!定是颜其文那老东西搞的名堂!”上官云冲怒道:“那老货一再举荐你去党西,这是置你于险地!”
姜远摸了摸下巴,道:“其实出使党西倒是没什么危险,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孩儿是怕问题出在路上。”
“陛下是怎么与你说的?你且说来听听。”上官云冲皱着眉问道。
姜远便把鸿帝在灶房中对他说的话一一说了,道:“陛下怕党西与北突结盟与我大周不利,陛下想用对付北突人的策略,也用来对付党西。”
上官云冲抚着胡须,沉思了一会,道:“老夫曾深入过党西人掌控的大漠与草原,这党西人以农耕与游牧并行的族群,以商业之策对之,效果不会太明显。”
姜远赞同道:“岳父大人说得对,党西人并不似北突人那般全靠放牧为生,他们还会在高原上种青稞。”
“孩儿应对北突人的商业策略是,大量收购北突人产的羊毛与皮草,控制牛羊肉的进口。
这样一来,北突的牧民一旦在羊毛与皮草上尝到了甜头,牧民就会不自觉的增加绵羊的养殖。
从而就会降低肉类牛羊的养殖,让他们的养殖单一化,从而渐渐依赖大周,从而削弱北突的国力。”
姜守业道:“此法对北突人是行得通的,如果北突牧民养的产毛之羊超过四成,那由部落组成的北突,只要受到一些商业上的震荡,就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但党西人不一样,他们不单靠放牧,且党西人的王权之所在高原之上,情势危急之下,他们就会退回高原,根本动不了他们的根基,北突人一直想吞并党西却不得,就是这个原因。”
上官云冲不太懂商业之道,事实上他对这种温水煮青蛙的事也不太感冒,便道:“这些商贾之事,老夫不太懂,也就不说看法了,陛下让你出使党西,你可有把握?”
姜远摇摇头,道:“孩儿一点把握也无,党西人长什么样我都没见过,更别说还要深入高原,但陛下要孩儿前往,不去不行的。”
上官云冲阴着脸,一捶桌子,道:“朝中这么多大臣,偏偏让你这个毛头小子前往!哼,这背后不知多少人在挑唆!”
姜守业想了想,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如今木已成舟,再去言是谁挑唆的,无甚意义。”
“哼!无甚意义?!明日老夫上得殿去,定要将颜老狗的胡子扯了!”上官云冲怒道。
“岳父大人不可!”姜远连忙劝阻,若不然,以上官云冲的脾气,说不定还真会随便找个理由与颜其文发生冲突。
就颜其文那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上官云冲一拳。
“伯和兄,稍安。”姜守业也劝了句,又道:“远儿出使党西深入高原,不管谈不谈得成通商,危险实则不大,怕就怕在路上。”
上官云冲闻言,心中顿时警惕起来,道:
“你是说,有人会在路上对远儿不利?”
姜远点点头,苦笑道:“前几日,太子来孩儿处拉拢与威胁孩儿,孩儿拒绝了,太子已经对我起了杀意。”
姜守业叹道:“太子一党极力举荐远你党西,存的可能就是这个心思,如果你在党西人的地面上出事,太子一党便会嫁祸于党西,也或者嫁祸于北突。”
上官云冲怒道:“果然狠毒!这么一来,相互扯皮之下,三国互相猜忌相互扯皮,太子一党丝毫不沾边!这些狗东西,对付外族不行,对自己人使毒计倒是有一手!”
“伯和兄慎言。”姜守业摆摆手,又对姜远问道:“远儿,你打算如何应对?”
姜远想了想,笑道:“父亲大人、岳父大人,无需太过担心,他们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我自有防备。”
姜远又道:“孩儿出发之时,会向陛下从先字营中要二百护卫,我这鹤留湾也可抽调出三十个护卫,只要不是大队人马来袭,皆不是问题,还有十日才出发,孩儿也需做些准备。”
事到如今,即便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再忧虑,也是无济于事,他们知道姜远出使党西已成定局。
送走两位长辈,姜远直奔章老七的铁匠铺,让章老七务必在十日内,打造出三十把横刀,与十把短火枪,以及找来更多的硝石。
至于马槊,这东西不需姜远打造,直接找兵部要就是,出使党西是大事,兵部不敢不给。
接下来数日里,丰邑侯府的地窖中,文益收与独臂老李,以及刚刚恢复伤势的三喜,日夜配置火药。
他们三人根据姜远的教授,将火药与铅丸用浸了桐油的纸包好,做成一个个的定装纸包药。
文益收与独臂老李倒还好,一般姜远让干啥就干啥,三喜就不一样了,他很不明白姜远为何要让他们在这地窖中装这黑乎乎的粉沫。
甚至他还好奇这种黑粉沫到底是何物,拿了烛火想近距离观察一番。
这个举动将姜远吓得半死,冲上去就是一顿老拳加无影腿,严厉警告三喜不得将烛火靠近火药。
最终姜远还是不太信他,给他弄了张桌子在角落里裁牛皮纸,若敢靠近火药,老文与老李可以无限对其使用拳脚,这才将三喜给震住。
姜远还令人从糖霜中提炼出了一些杂质多到离谱的白糖,到需要时再混合黑火药使用,开山炸石不在话下。
这些东西,姜远本没打算这么快拿出来,但现在都到这种时候了,必要带上几把火枪防身。
这些都交给手下人分开去做,也不担心走漏消息,而姜远趁着空档将棉花种下去,春耕实是耽误不得。
“夫君,过来吃些糕点,歇息一下。”
上官沅芷挽着一个竹篮出现在田埂上,对正在田里忙活的姜远招手。
姜远提着手中的锄头走至上官沅芷身前,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笑道:“芷儿怎的来了,离家这么近,还辛苦你来送饭。”
上官沅芷倒了一碗开水递给姜远后,又拿出香帕来给姜远擦脸上的汗,柔声道:“芷儿有什么辛苦的,反倒是夫君要操劳这么多的事,连种田都要亲自来。”
姜远笑道:“不管是这土豆,还是这棉花,都是重中之重,为夫不亲自来不放心。”
上官沅芷定定的看着姜远,眼神更柔了,道:“夫君,您马上就要出使党西了,为妻最近总做恶梦,您就让为妻陪你去吧。”
这几天,自从上官沅芷得知姜远要出使党西后,整日里魂不守舍,晚上睡觉也是紧紧抱着姜远的胳膊,唯恐姜远突然不见了。
姜远知道上官沅芷担心,轻捧了她的脸,道:“芷儿莫担心,我只是出使,又不是去打仗,没什么大不了的,咱家家大业大,家中还需你操持。”
上官沅芷轻靠在姜远的胸膛上,她很想跟着姜远一起去,但也知道鹤留湾诸事繁多,没个主心骨,单靠小茹一人是撑不起来的。
“那您为何也不让杜青去?”上官沅芷轻声问道。
这次出使,姜远已经拟好了随行人员,文益收与三喜带着三十个老兵随同前往,其他的老兵留下由独臂老李带着守在鹤留湾,而且杜青也不在随行人员名单中。
如果有杜青陪同,上官沅芷还会放心许多,必竟杜青的武艺在鹤留湾是最高的。
“杜青的媳妇有孕在身,再者他最近还要成亲,这个时候岂能让他离开。”
姜远其实也考虑过让杜青一起去,但此去实是凶险,高璐有身孕,而杜青又将要迎娶柔儿,这个时候姜远自然不能让杜青走。
“你这个不让去,那个不让去,那就我这个老家伙陪你去吧。”
老道像个鬼魂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姜远与上官沅芷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