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武二十六年,农历三月初六。
鹤留湾丰邑侯府乔迁大喜之日,侯府中宾客云集,来贺喜的宾客们的马车一直停到了鹤留湾牌坊之外。
姜守业与姜远穿着官袍站在大门处迎四方宾客,家中女眷则在内宅接待女客,侯府中人影攒动热闹非凡。
在燕安任职的官员能来的都来了,哪怕是与姜家父子不睦的朝官,即便人不到,也派人送了礼物来。
远在济洲的李锦书更是早两日便赶了过来,以姜守业学生的身份,帮着丰邑侯府操持喜宴,安排宾客。
这等场合,与其说是来帮忙,倒不如说是来巴结姜守业与姜远,更借此机会结识在京的各部官员。
大门处设有两处迎宾收礼之处,一处由胖四出面接礼,专门接收京中朝官与乡绅富户送的贺礼。
另一处是由小茹接待的迎礼台,则是接待鹤留湾、清平庄两村村民和老兵,以及在鹤留湾干活的民夫和百姓的礼物。
上万民夫靠着姜远夫妻的仁善,在鹤留湾谋了份生计糊口,对姜远感恩戴德自不必多说。
今日丰邑侯府乔迁,这些原本穷苦的百姓便自发的来随礼,一是讨个喜气,二是报答侯爷的活命之恩。
稍有钱的村民与民夫,用红纸包上十文钱,没钱的包一个铜子也便来了,他们相信自己随的礼钱虽上不得台面,但侯爷与乡主一定会感受到他们的心意。
更多的百姓随的不是铜钱,而是各种家中自产之物,比如几个涂了胭脂红的鸡蛋,两把干竹笋,半篮子干蘑菇,一小块自己舍不得吃的腊肉等等。
功夫不大,小茹坐着的桌子前后,各种各样的礼物堆积如山。
小茹与一个老账房先生忙得手忙脚乱,好在独臂老李带着干儿子徐文栋过来帮忙接待,才不至于出了差子。
小茹将每一份礼物都记在册子上,哪怕是村民们送的一把葱都会认真写上送礼之人的名姓。
这些淳朴百姓的礼物虽轻,但情意却是极重,半点马虎不得。
且,只要随礼的百姓有带着孩童来的,小茹都会还礼送上一个五文钱的小红包。
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让百姓们感动不已,这回礼的红包比自己送的礼钱还多,天下独此一份,姜侯爷宁肯自己吃亏,也不占百姓们的便宜。
这么好的侯爷,能来到鹤留湾这片原本穷得耗子都不愿做窝的地方,实是烧了八辈子高香求来的。
姜远在村中摆了流水席,并亲自过来与送礼的父老乡亲作揖道歉:
“各位父老乡亲,承蒙厚爱,让乡亲父老们破费了。本应请各位父老乡亲进府喝一杯薄酒,但今日宾客着实太多,本侯便在村中主道上设三百桌流水席款待大家,如有失礼之处,还请父老乡亲多多恕罪。”
姜远说完四方作揖,此举更让来随礼的百姓们感动,侯爷不但不怪他们送的礼轻,还先自告罪,实是给足了百姓们面子。
更莫说还有流水席可吃,就是没有酒席,这礼随得也值。
手持紫竹杖,鹤发苍颜的伍禹铭站在不远处,看得这情景,不由得点着头对身旁的另一个锦袍老头道:“宏渊老弟,你这外甥深谙周公吐哺之道,既不失侯爷威仪,又存恤黎庶之情,实是难得啊。”
那锦袍老头哈哈笑道:“老夫这外甥女婿以往是燕安有名的小魔头,很有点混不吝的味道。
当日他与我那外甥女成婚之日,老夫想考校他一番,却是被他拐着弯给骂了,这小子别看着滑头,实则骨头硬得很,他现如今有体民之心,甚好。”
伍禹铭也哈哈大笑,道:“这事我倒是略有耳闻,当天就传了出来。人传,号南山翁的隐儒谢宏渊,被外甥女婿拐着弯骂成坐而论道纸上谈兵之徒了。”
谢宏渊摇头苦笑,道:“不得不说这小子口齿伶俐,竟让老夫无言以对,不过那日他也并非单纯的骂人,对天下民生、与受灾年而起的流民治理,倒是提出过一个老夫闻所未闻的法子来,只是未曾见他使过,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伍禹铭抚着胡须道:“以工代赈,老夫也听闻了,这小子还是很有本事的,最近朝堂之上的事,老夫也听说了,不管是识破北突人来使的目的,还是他提出的以商弱北突之策,都是上上良策!
想来这以工代赈之事,并非他随口说说,定然有其具体之法,有空得让他说个明白。”
谢宏渊点点头,感慨道:“以前在燕安提起这小子的名字,人憎狗嫌,现在却是人人都夸生子当如姜明渊,我云冲兄是捡了个大宝贝啊。”
“哈哈哈…”伍禹铭大笑道:“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云冲与守业斗了几十年,最后却成了亲家。”
谢宏渊闻言只是笑而不语,他可是清楚上官云冲现在对姜远这个女婿又爱又恼,前几日还差一点逮着姜远揍一顿。
“对了。”伍禹铭收了笑,正色道:“这小子要办格物院一事,怎么样,来给他搭把手如何?他有大志,咱们这群老家伙也该帮上一帮。”
谢宏渊笑道:“原本我不打算再理世俗之事,但这小子竟用修路为喻说服于你出任山长,我又怎可袖手旁观。
再者,他那修路之喻,也着实让我心动,如若天下之人皆如修路那般,一代接一代的修这大周的天下,何愁大周不强。”
“哈哈哈…”伍禹铭再次开怀大笑,道:“如此甚好!不过以我们两个老家伙,还不足以撑起他那格物院,老夫打算再邀些老友来助他。”
“甚好!”谢宏渊笑道:“咱们也进侯府吧。”
两个老头有说有笑携手朝侯府大门而来,此时来送贺礼的宾客越发的多了起来。
大多都是身穿官袍的京中之官,也有许多穿着锦衣绸缎的乡绅富户,以及与盐业总司有生意来往的商贾。
胖四带着几个账房先生站在大门旁,这货今日穿着一件崭新的袍子,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喜意十足。
但胖四干的活却就让人有些不耻,这货接过宾客送的礼后,当场就会拆开清点,并大声唱礼。
“礼部何大人碎银子十两…”
“吏部朱大人残玉一只…”
胖四拉长了音调,接一份礼物唱一声,声调高昂悠长,好听至极。
而送礼的何大人、朱大人却脸黑如锅底,心中暗骂姜远这狗东西,竟然让下人当众唱礼,明明是一锭银元宝,硬被唱成了碎银子。
一只上好的玉镯,被唱成了残玉。
这是明摆着嫌他们送的礼不够重啊!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他们本就与姜家父子是政敌关系,若不是姜远给他们发了请谏,他们都不稀罕来,如今看着表面上的体面来了,还要被如此对待。
后面排队上礼的人群中,有些人的脸都绿了,这些人也是碍于同朝为官的脸面而来,根子上与姜守业父子不对付,打算随便送点小礼便算走了个过场,谁又稀罕来这喝那杯淡酒。
但现在姜远搞这么一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礼哪还拿得出手,拿出来不是让人笑话么。
这些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只得匆匆回去备了厚礼再来。
再怎么的,脸面不能丢在这,只能割点肉见点血了。
“丰邑侯太不顾脸面了!竟然如此,有辱斯文!本官定要在朝堂上参他!”
御史台的一个言官,手里抱着一个木盒,在人群中低声骂着,想来他的礼物也拿不出手。
伍禹铭与谢宏渊见得这情景也是哑然失笑,朝堂传闻姜远爱财果然是真,收贺礼都要使劲刮一刮。
“圣旨到!”
这时鸿帝的贴身小太监捧着圣旨而来,其身后还有两辆装满礼品的马车。
姜守业与姜远闻听圣旨到了,连忙设了香案迎接圣旨,一旁随礼的宾客也以大礼拜之。
小太监江有展开圣旨,念了一大通姜远听不太懂的晦涩之言,虽然这些东西姜远听不懂,但玉马、绸缎、宝石之类的字眼却是好听得紧。
鸿帝没有亲自来,但送的礼可是不少。
一众宾客们面面相觑,皇帝给臣子送礼,这是倒反天罡啊。
由此也可以看出,姜远已经深得鸿帝恩宠,否则何以送这么多的礼来?
说不得姜远有成为宠臣的可能性极大。
江有宣完圣旨后,太子的礼也到了,送的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五十两金子与一匹西域宝马。
然后齐王带着礼物也到了,送的是一座血珊瑚与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皇家之人接二连三的送出重礼,这就了不得了。
很多人心里打起了心思,不如趁着姜远还未成为宠臣之前,多与之交好才是。
常言说得好,宁愿雪中送炭,也好过锦上添花,今日丰邑侯府乔迁之日,正好是交好之时。
那些原本打算随便送点礼的官员们,此时悄悄往回赶,这礼怎么也要送厚一点,虽不能与皇家相比,但也得拿得上台面。
刚才还言说要在朝堂之上参姜远的御史台言官,此时紧闭着嘴不发一言,心思转了几转后,抱着木盒离了人群,回去准备厚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