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开洗手间的门。
哗啦啦的雨声瞬间涌入，带着潮湿的凉意。外面的空气似乎并未因他短暂的离开而改变分毫，依旧沉闷，混杂着老城区特有的、雨水冲刷过尘埃与植物腐叶的气息。雨声敲打着阳台那扇老旧的玻璃窗，密集而持续，如同某种永恒不变的背景噪音。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勉强勾勒出房间的轮廓。苏浅月背对着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肩背挺直，手里正拿着一块擦枪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的柯尔特蟒蛇。银色的枪身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与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卡通t恤形成了怪异的对比。阳台上，那件被她撕裂的旗袍大概已经被处理掉了，只剩下萧寒的迷彩作训服和几件明显属于她的、颜色素净的内衣挂在那里，随着穿堂风微微晃动。
他走出来，身上带着廉价肥皂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硝烟残留气味。
苏浅月没有回头，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声音不高不低，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刻意说给他听：“核桃挺别致，下次可以试试塞点跳跳糖，效果说不定更惊喜。”
萧寒走到沙发旁，没坐下，只是靠在了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那玩意儿贵，用一颗少一颗，跳跳糖不禁用。”他目光扫过茶几上放着的半碗泡面，旁边还有个开了口的军用罐头，显然是他之前的“杰作”。“倒是你那枪油，闻起来像过期的鞋油，打算给子弹抛光吗？”
苏浅月猛地将擦枪布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她转过头，灯光下，她卸了妆的脸显得有些苍白，眼睛里却像是燃着两簇火苗，直直地盯着他。“LY-0729。”
她没有问，只是陈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某种确认的意味。
萧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所以，你看懂了。”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眼神挺好，没被刚才那阵仗吓花。”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浅月猛地站起身，胸口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起伏，“你知道放出那东西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拍卖会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她似乎想到了那个发狂的富豪，声音有些发颤，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死人我见多了，不多这几个。”萧寒打断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至于我想干什么……查案，抓人，维护正义。苏警官，这不正是你最擅长，也最想做的事吗？”他微微偏头，看向窗外，“雨下得挺大，明天估计不好出门。你那件宝贝旗袍，看来是彻底报销了。”
苏浅月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匣子，偶尔露出的缝隙，只会让人窥见更深的黑暗和危险。她重新坐回沙发，拿起枪，继续擦拭，只是力道明显加重了许多，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以及擦枪布摩擦金属的细微声响，一下，又一下，仿佛在计数着什么。
客厅的光线昏暗，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苏浅月蜷在沙发一角，身上只盖着一条薄毯，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但睫毛偶尔细微地颤动一下，泄露了她并非真的毫无知觉。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静静地站在窗边。
林清雪。
她不知何时来的，身上还带着雨夜的寒气，裁剪得体的黑色风衣衬得她身形愈发挺拔，也愈发显得冰冷。雨水顺着风衣下摆滴落，在地板上晕开一圈深色。
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林清雪听见响动，转过身。
那张永远妆容精致，却仿佛缺乏温度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神平静，如同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萧寒走进客厅，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堆满杂物的廉价茶几，茶几上还残留着泡面桶和吃剩一半的罐头。他的脚步微微顿住了。视线最终落在了林清雪身上。
“林大小姐深夜到访，真是稀客。”萧寒打破沉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也带着一丝探寻。他并不意外林清雪会找到这里，以林家的势力，这并非难事。但他想知道，她来的目的。
林清雪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嘲讽，目光越过他，先是落在了沙发上蜷缩着的苏浅月身上，眼神停顿了片刻，然后才重新转回萧寒脸上。
“我来，是想和你谈谈。”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如同寒夜里的风，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寒挑了挑眉，走到茶几旁，拿起剩下的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谈谈？谈什么？林氏集团的生意，还是林小姐的婚事？”
“都不是。”林清雪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是关于龙血，关于血煞门，还有……陈锋。”
提到陈锋的名字，萧寒的眼神微微一凝，原本散漫的神情也收敛了几分。他转过身，正对着林清雪，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关于陈锋？你想说什么？”萧寒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林清雪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平静而直接，没有丝毫退缩。“陈锋没死。”
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客厅里原本就有些凝滞的空气。萧寒的身体微微一震，原本随意靠在墙边的姿势也变得紧绷起来。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出情绪：“你说什么？”
林清雪再次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抛出一个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真相。“陈锋，没有死。他还活着。”
苏浅月原本看似熟睡的身体，在听到“陈锋”这个名字的时候，指尖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她依旧紧闭着双眼，呼吸依旧均匀，但身体却微微僵硬了起来。
雨声依旧在窗外哗啦啦地响着，掩盖了房间里细微的声响，却掩盖不了空气中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
茶几上，那个他藏在镜柜后三年，被唐小柔无意中翻出来的白色塑料药瓶，正躺在那里。
瓶身小巧，标签模糊。
林清雪走了过来，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格外刺耳。
她停在茶几旁。
视线垂落，看到了那个药瓶。
她没有弯腰去捡。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林清雪抬起的脚，穿着一双细得像锥子般的黑色高跟鞋，鞋跟精准地踩在了那个白色药瓶上。
廉价的塑料应声而裂。
几粒白色的小药片混合着碎裂的塑料片，从挤压的缝隙中崩溅出来，散落在深色的桌面，分外醒目。
她碾了碾。
鞋跟下的碎片发出更细碎的声响。
她抬起脚，动作优雅，仿佛只是踩碎了一颗不小心掉落的花生。
她看向萧寒。
“维生素b12？”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波澜，像是在讨论天气。
萧寒的身体没有动。
指尖却不易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浴室里冷水带来的镇静，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那股源自【x-00】视频的暴虐杀意，找到了一个新的宣泄口，却被他死死按在胸腔深处。
他甚至能感觉到后槽牙咬合时肌肉的酸胀。
沙发上的苏浅月似乎被惊醒了，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却没有睁开眼。
林清雪的视线依旧落在萧寒脸上，带着一种审视，或者说，是一种确认。
确认他的反应。
确认他的不堪。
萧寒扯了扯嘴角，脸上没什么笑意。
他没去看那些散落的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