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不好了,娘不好了,三哥他出动了一整队的捉刀卫。”
宛若银铃般的一声呼喊,瞬间将静宜许久的万安宫搅得天翻地覆。
端坐在暖阁里看书的郑贵妃,翻手将手里的春秋诗集汇编,砸了出去。
“转过年,你已经十四了,还这么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两指厚的书本好似板砖,嘭的一声,砸在屏风隔断上,吓的刚跑进门的小公主,又转头跑了出去。
风风火火中,还不忘将话说完:
“娘,有大祸事,三哥哥他未奉诏出动整队捉刀卫,惊的京城九门都关闭了,现在朝野都在传三哥哥要造反当皇帝,兵马司指挥使正在御书房里向父皇告状呢。
孟公公让我传话给您,要快点想法子救三哥哥,不然那些朝臣定会将他给生吞活剥了。”
“什么?”郑贵妃只觉眼前忽地发黑,一阵天旋地转,想要站起身来,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暖阁外传来女儿的惊呼声,“唉呀,好晕哟,这是怎么了?娘,我站不稳啦。”
儿子的不听话,女儿的求救声,搅得郑贵妃胸腹之内翻江倒海,几番尝试忍住,却终究在一阵焦急的强行站起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
宫女太监惊慌下乱喊乱叫,更加惹人心慌意乱,恐慌如瘟疫一般从一个宫传到另一个宫。
作为六宫之主的坤宁宫,本应在如此地动山摇中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可身为坤宁宫之主当今皇后苏氏此时却是六神无主。
“那个小胖子竟然敢不奉诏,便派出百人队捉刀卫?
他是得了失心疯,还是觉得仗着皇上的宠信,可以任意胡来了?
他不知道藩王在京城,没有诏书特许,是不准动用超过五十人以上护卫的?
郑蹄子何时教的那个小胖子如此胆大包天了?
还是说那个少年对于小胖子来说很重要?
难不成老二,没对我说实话,那个少年不仅仅只是一个帮福王捞钱的趋炎附势之辈?”
“娘娘,娘娘,地龙翻身,还请移驾出去躲躲。”贴身宫女关切催促道。
“慌什么,天塌不了!”皇后不耐烦地对打断自己思路的宫女,厉声呵斥,尽显皇后威仪。
仿佛回应她的话,呵斥声过后,天地当即停止了摇晃,坤宁宫中除了一些放置在高处的瓷瓶花盆摔碎之外,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御书房门外。
望着刚刚砸落砸在脚边的瓦片,明良帝顿感一股难以言说的惊慌,仅仅差了半寸,这几片瓦片就要砸到他头顶上了。
不过,他是皇帝,心中即便再惊慌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好在地龙翻身不过片刻便停了下来。
兵马司指挥使乔德比孟忠王宝先跑过来:
“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奴才救驾来迟,请皇爷恕罪。”
三人争相跪在他面前,地上的碎瓦片对于他们来说仿佛不存在似的,搁在膝盖下,愣是没有一个变色的。
明良帝觉得他们的养气功夫,比自己好:
“无妨,都平身吧。上天示警,皆朕不德所致,非尔等之罪。
然如今军民困苦,文武群臣,旷职偾事,当同加修省。
王宝传旨,召五品以上官员并六科御史入宫议事。”
“遵旨。”
明良帝转而又对孟忠道:“你去传旨太子和福王,让他们也进宫来听事,另行告知隆王,科考继续,不得延误。”
孟忠忙叩首应是。
只是在他将要起身去传旨时,忽听明良帝又补充一句,“让那个逆子将那个改姓更名的混账一同带来。”
侍奉明良帝近二十年的孟忠,首次听到皇上称呼福王为逆子,显然这次三殿下的做法太过出格,已然惹怒了陛下。
私自调兵遣将,帝王逆鳞,言官们瞅准机会,还不得蜂拥而上,将三殿下一直弹劾到幽禁。
“那个小子太能惹事,我明明警告过他,不要给福王招惹麻烦,竟然还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殿下这次真被幽禁到中都,咱家便将那小子的脑袋给拧下来。”
孟忠心里咒骂着,脚下匆匆出宫传旨。
首次听闻藩王在京城不得调遣护卫超过百人规定的唐辰,像是听天书一般,不可置信。
“不是,那这王府里的怎么算?”
他指着外面持刀警卫的捉刀卫,问魏太监。
明哨暗哨光他看到的,加起来便已经超过百人,虽然比太子护卫人少,可这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府内可保留百人,但无诏不可带出王府,殿下考虑你有生命危险,命我持玉牌带出百人队。
虽说事急从权,但已然触犯禁忌。
此番言官御史们定然揪住不放,如今又恰逢地龙翻身,福王殿下这次恐怕要被幽禁到中都了。”
“这是什么奇葩规定?”唐辰听的想笑,“不控制住兵马司,别说凭借三百人,就是凭借三千人,在这京城里也掀不起大浪啊。”
不过看到福王和魏忠贤黑沉的脸色,他只得将脸上的笑容重新收敛起来,出声安慰道:
“安啦,不是什么大事,正好借着地震,还可以做些文章,保准让福王有功无过。”
“你有什么法子?地龙翻身,这次恐怕连父皇都要下罪己诏了,偏偏我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调兵,只怕连娘亲都救不了我了。”福王胖脸满是愁容。
唐辰摆摆手笑着说道:“危机,危机,危险中总是蕴藏着机会,若没有地震,遇到这奇葩规定,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但正是有了这场地震,坏事也可变好事。”
“怎么变?”福王与魏忠贤同时问道。
“我的字不好,要不……你亲自写,写三道奏折。”起初,唐辰笑着看向魏忠贤,后来反应过来魏忠贤不识字,忙又转向福王道。
“三道奏折?”福王一愣,许是想到抄写皇命祖训的悲惨经历,脸上顿时皱成包子似的,又是一阵纠结,拍了旁边魏忠贤一巴掌道,“我的字也不好,那个,魏伴伴,你去将那个顾秀才唤来。”
不多时,没能参加科考的顾秀才顾凯被魏忠贤引领着来到福王面前。
向福王见礼后,见到换了干净衣服的唐辰,他才长舒一口气,“唐小兄弟没事就好。”
“耽误顾相公参加科考了,罪过罪过。”唐辰对于这个救命恩人,发自内心的感谢。
没有他的及时通知,福王便是再有绝对武力,不能及时赶到镇住场子,也是白费。
“你们俩等会儿再谢来谢去,现在我的事要紧,把这件事办成了,我去给你们求个大官当去,还考什么劳什子科举。”福王不耐烦打断二人的客套。
顾秀才虽然不认同福王轻视科举的态度,但路上得了魏忠贤提点,也不好再说什么。
转过身,坐到一旁的书桌前持笔,静等唐辰口述,他润笔。
“第一道奏折:上天示警,地龙翻身,福王自知顽劣,自愿代父于真武庙里为军民祈福,为大郑天下祈福。”
顾凯闻言一惊,他抬头看了一眼福王和魏公公,两人似乎都没听出这道奏折里暗藏的深意。
但他是听出来了,自古只有太子可代替皇上,祈福挡灾。
哪有藩王代替皇上祈福的。
唐辰的意思很明显,抢在太子和群臣上表前,替福王将这件事争取过来。
而且奏折里严明不是替皇上,而是替父祈福,父子仁孝,这话谁也挑不出毛病。
坊间传闻不假,福王真要夺嫡?
“怎么很难写?”唐辰见顾秀才迟迟不动笔,以为对于没入过官场的顾秀才而言,奏折固定格式很难写,便关心地问了一句
“没,我这便写。”顾秀才恍然回神。
目前,谁当皇帝对于他一个连官场的边都没摸到的秀才来说,根本不重要。
想通这一点后,他不再犹疑,挥笔一蹴而就。
唐辰见他写的又快又好,拿过来匆匆扫视一眼,见将自己的意思大体都表现了出来,甚至比他大白话说出来还情真意切。
当下大喜,吹了吹交给福王,接着口述第二道奏折:
“奏请皇上,殿下个人愿意捐赠一万两,请求陛下允许殿下,以太后、皇后、贵妃娘娘的名义,在京城外施粥赈济灾民。”
顾凯不解问道:“历来祈福赈灾常常并列,为何不与刚刚那个奏折写在一起?”
福王和魏忠贤同样好奇,尤其是福王,他不明白明明是一件事,为啥非要分成两次说?
唐辰顾左右而言他:“一个苹果分成两半吃,比一口气吃一整个,来的甜。顾相公有机会可以试试。”
见他不愿多说,顾秀才没有再追问下去,又是挥笔而成。
他写完落笔的同时,唐辰的第三道奏折内容便到了。
“上奏陛下,万事以救灾为要,请求调拨兵马司参与救灾,禁卫军也可出动一部分。
一来可弹压宵小,防止有趁乱打劫之徒,败坏京城治安,二来彰显天子威德。
其次,设置安置点,对于家宅歪倒,无处可去者,优先安置,先让人不至于忍冻挨饿。
……”
唐辰洋洋洒洒将后世救灾的一些操作流程,将重要的和能说的稍微改了一下,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次内容比较多,顾秀才在听了前两条后,便立刻动笔写了起来。
越写他越心惊,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士农工商兵等各个方面,甚至还兼顾到灾民情绪,小孩子的教学问题,比以往任何时候灾民救治都要全面。
这根本不像一个少年能想到的,恍惚中,他甚至怀疑这套方法在某个地方施行过,而且行之有效。
他不知道朝廷看到这道奏折后会是什么态度,但他知道如果照此记述的方法施行,历来大灾后大疫,大疫后的暴乱,将不复存在。
就在他写完一张宣纸又换另一张,继续写的时候,外面传来高声唱名之声:
“皇上口谕,召福王殿下,并江宁东城所总旗唐辰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金銮殿上刚刚坐稳龙椅的明良帝还未开口说话,便见兵部给事中刘应迫不及待抢班出列,跪地启奏道:
“臣刘应,弹劾福王私自调兵,扰乱京师,意图谋反,请陛下将其削去王爵,贬为庶民,幽禁中都,以为天下藩王表率。”
话音刚落,便有大臣附议出声:
“地龙翻身,天道示警,帝德有亏,亏在福王,臣等附议!”
“臣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