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大雪纷扬,给整个世界披上了一层洁白无瑕的银色。
官路上,一支队伍正顶着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艰难前行着。
这条路蜿蜒曲折,一路向北延伸而去,直通向那遥远而寒冷的北边。
随着队伍不断朝北行进,天气变得越来越寒冷,刺骨的寒意也如影随形。
王秀秀坐在马车里,尽管身上已经裹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衣,仍觉得这寒气无孔不入。
此刻的她,恨不得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圆球。
“家主,您再忍耐一下,咱们很快就要到达璃州了。”
说话之人正是王秀秀的护卫首领——紫苏。
紫苏虽生得一副清冷面容,内心却细腻。
这一路走来,她对王秀秀照顾颇多。
其实在此之前,紫苏是一直称呼王秀秀为夫人的。
后来还是在王秀秀执意要求下,才改口称其为家主。
此次前往北境,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她们特意乔装打扮成了一支商队。
这支商队规模大,人员众多,车马辎重也一应俱全。
一进入璃州城,这浩浩荡荡的就立刻引起了城内许多人的关注。
不过,王秀秀等人也并未打算刻意隐瞒身份,反而是光明正大地住进了城中最大的那家客栈。
璃州,这座位于大乾朝广袤国土边陲之地的城池,乃是距离北境最为接近的要冲所在。
它不仅是王秀秀等人此番北上行程中的必经之路,更是大乾王朝北部边防线上最坚不可摧军事战略要地。
长久以来,都是由有着“大乾龙虎之师”称号的明家军镇守于此。
明家军压制北境多年,早已成为大乾拱卫边境的一道铜墙铁壁。
尽管北境方面时有异动之心,然而多年过去,在明家军的威压之下,也不过都是一些小规模的冲突与摩擦。
如今这一代负责驻守璃州的将领,是明家六郎——明朗。
相传此人年纪轻轻却拥有铁血般手段。
他年仅十六岁之时,就在明家几近倾颓之际,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毅然扛起了明家军那面象征荣耀与责任的大旗。
也正因为他的存在,为璃州争取到了近十年的安宁日子。
此次行动之前,皇帝陆南城特别赐予了王秀秀一项权利。
那便是可以请求明家军配合她的通商重任。
只最后能从明家军求得多少帮助,却还要靠她自己。
王秀秀在临行之前已经对璃州的局势做了大量深入细致的研究工作,但当她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时方才惊觉,此处的实际状况远比自己原先所了解掌握的要复杂得多。
璃州百姓尚武,且对外来之人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
这种特殊的民情风俗无疑给初来乍到的王秀秀等人增添了不少困难。
谈及北境,璃州百姓无一不是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其除之后快的愤恨模样。
原因无他,十几年前那场与北境惨烈无比的战争,至今仍然历历在目,成为了所有人心中无法磨灭的伤痛记忆。
当时,战火纷飞,璃州城危在旦夕。
无数百姓纷纷涌上城头,拿起武器,与那北境敌人展开殊死搏斗。
甚至连声名显赫的明家,也为了守护城中百姓,举全族之力投入战斗。
最终,明家族中成年男子几乎尽数战死沙场。
这般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又怎能不让人心痛欲绝?
因此,当王秀秀得知明将军以出城巡防为由,无暇接见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时,她并未感到很惊讶。
只是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边境苦寒,远不如京中,而京中豪绅又向来推崇北境的皮草药材。
相比之下,璃州的百姓则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些东西不过是华而不实之物罢了。
身为明家军的首领,明朗将军向来对于京城中奢靡的生活方式甚是反感,看不起那些只知享乐、不知民间疾苦的富贵子。
对于自己这看起来像是为了京中权贵跑腿的行为反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王秀秀此番千里迢迢赶来此地,目的便是希望能够与明家军达成合作,共同开辟与北境的贸易通道。
但想要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先过了明朗将军这一关。
在璃州,明家军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若是无法妥善处理好与明朗将军的关系,那么她此次前来所付出的种种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王秀秀抱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连续数日守候在城门之外,只为能堵到明朗将军。
皇天不负苦心人,连守了几日,王秀秀终于如愿以偿,成功将刚刚回城的明朗将军给堵了正着!
明朗望着来人,双眉不自觉地紧蹙起来,满脸不悦,“怎么又是你?”
王秀秀快步上前,脸上堆满笑容,赶忙解释道:“明将军莫要动怒,这次登门拜访,绝非是为了劝说您同意通商一事而来,实不相瞒,是苏姐姐特意嘱咐过,如果我在璃州遭遇难题,尽可向您求助呢!”
听到这番话,明朗原本紧绷的面容总算稍稍松弛下来,但仍带着几分狐疑之色,问道:“遇到了什么事,你说说看。”
“其实这事儿说大不大,主要是对明家军仰慕已久,特别渴望能有机会多多领略一番您所统领的这支雄师的飒爽英姿!”
明朗闻言,脸色一沉,“少跟本将军拐弯抹角的,说人话!”
“好好好,就是您能不能让我们进出您的军营啊?”
明朗眉头再次拧紧,“你无缘无故要进军营干什么?”
“我此次来璃州,不仅是为了通商,更是为了做一项研究。”
“研究,什么研究?”,明朗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不瞒您讲,我们这个团队精心研制出了一款专门用于防治冻伤的药膏,然而,目前对于这款药膏的实际疗效尚不得而知,众所周知,璃州此地气候严寒至极,想必贵军将士们常年在此戍守边疆,定然也是饱受冻伤之苦吧……”
“你想用我帐中军士来试验那药膏的效果。”
“没错没错!”,王秀秀听了连连点头。
“你这药膏可会伤人?”
“您放心,虽然药效目前还不太明确,但我向您保证,这药膏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珍贵药材,即便不能完全防止冻伤,但也绝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损害!”
“可以。”
王秀秀还欲说些什么打动他,随即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这是答应了?
“你同意了?”
“同意了。”
“你不怕我有歹心?”
“你是映雪姐信任的人,自然也是我能信任的人。”
话音刚落,甚至都没再给王秀秀多说一句话的机会,他便一甩马鞭,驾马疾驰而去。
王秀秀站在原地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身旁的紫苏轻轻碰了碰她,并递上一枚通行令牌时,她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惊醒过来。
王秀秀定睛一看,只见那枚令牌上赫然落着“明家军”三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透露出一种威严之感。
既有了通行令牌,王秀秀便有事没事的往明家军营地跑。
甚至不光是她自己去,有时还带着几个大夫一起去。
“找人看好他们,不允许接近军事要区。”,顿了顿,明朗又道,“其余的,尽可能配合。”
“是!”
而那些随行的大夫们倒也是十分乖巧懂事之人,除了兵士们居住的营房之外,其他地方从来不会轻易涉足。
不仅如此,为了表示对明家军将士们的感谢与敬意,王秀秀时不时还会自掏腰包买上许多好吃的来犒赏他们。
只不过按照军中规定,每次王秀秀等人携带进来的物品,无论大小多少,都必须先送去给明朗过目检查一番才行。
就这样日复一日,王秀秀与明家军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融洽,彼此间甚至还能闲聊打趣,开开玩笑。
随着接触机会逐渐增多,王秀秀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在巡逻作战时威风凛凛又不苟言笑的明家军士兵们,私底下,其实也不过就是一群只有十几岁的大男孩罢了。
他们会亲切地称呼王秀秀为“王先生”,满怀好奇与憧憬地向她询问有关京城的种种情况。
“先生先生,京城是不是真的像阿娘说的那样纸醉金迷、繁华无比啊?”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京城的百姓和咱们璃州的百姓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小伙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追问道:“真的吗?那京城的百姓是不是家家户户每天都能吃上白面啊?”
王秀秀愣了一下,疑惑地问:“你为何会这么认为呢?”
那人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们一家人辛辛苦苦劳作一整年,也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舍得吃上那么一顿白面,我在军中还好些,每次外出巡防之前都能吃上一回,有一次,我悄悄把自己省下的白面攒起来,想要带回去给家里的哥哥嫂嫂尝一尝,谁知道,大半夜的竟被阿娘给狠狠地撵出了家门……”,说到这里,眼眶不禁微微泛红。
“为什么会这样?”
小伙子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解释道:“阿娘当时特别生气,她说这白面是专门给军士们吃的,让他们好有力气保家卫国,要是大家都像我这样做,那就没人愿意踏踏实实地去当兵打仗了。”
听完他这番话,一旁静静聆听着的王秀秀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同时,她也对那位从未谋面却充满大智慧的阿娘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王秀秀没忍住,缓缓地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眼前才只有十几岁的憨厚男孩。
“就算是京城的百姓,也都是忙忙碌碌,每天为着生计打拼的,别担心,如何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是他们大人物要去想的,我们这些小人物,只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极好的了!”
听到这番话,男孩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用力地点了点头。
“嗯嗯!将……将军!”
只是一瞬间,男孩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一般,匆匆叫了一声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撒开脚丫子跑开。
王秀秀看到眼前的场景,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但还是不忘趁机调侃几句。
“您这平日里是多严格啊,瞧给人孩子吓的!”
明朗听了却是一脸严肃,反驳道:“你懂啥?我这叫‘严将底下出良才’,不严格点怎么能行!”
说完,便在离王秀秀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慢慢坐了下来。
“好好好,您说得都对,不过,我来到璃州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心里头一直有件事儿想不明白,想请教您。”
明朗微微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开口问道:“哦?说来听。”
王秀秀整理了一下思绪后缓缓道:“我总是感觉,这璃州的老百姓对外地来的人好像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敌意和不满,而且这种情况不光是针对北境的敌人,就连大乾其他州地过来的百姓也是一样的态度。”
听完王秀秀的话,明朗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问道:“你真的想知道原因?”
王秀秀点点头。
明朗不紧不慢,伸手从地上揪起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举到王秀秀面前,“你可知道这是什么草?”
“牛筋草?”
“不错,但你可能不知道,在璃州这片广袤的土地之上,唯有那看似不起眼的牛筋草才能够如此肆无忌惮地生长蔓延。”
王秀秀满脸疑惑地凝视着眼前人,明朗却遥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像是要透过那熊熊燃烧的云彩看些什么。
“璃州向来贫瘠苦寒,而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更是饱尝战争所带来的无尽纷扰,长年累月的战乱,农田大多荒芜废弃,无法正常耕种,璃州的百姓们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依赖着外界其他州地的接济和供养来勉强度日。”
说到此处,他微微转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无奈,“你可知别的地方的百姓是如何称呼我们璃州人的吗?”
明朗似乎并不期待得到回应,而是自顾自地轻声低语起来,“他们叫我们坑虫。”
这两个字犹如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王秀秀的心间,令她不由脸色煞白。
这么多年来,璃州的百姓始终承受着战争所带来的沉重苦难。
他们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亲人朋友送上那充满硝烟和杀戮的战场,只为守护身后的家园和国家的安宁。
这样英勇无畏的一群人,又怎能容忍被他人冠以“寄生虫”这般屈辱不堪的骂名呢?
王秀秀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很想开口说些什么,试图去宽慰一下这位内心满怀着悲愤与痛楚的少年将军。
然而,在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未曾亲身经历过这些磨难的人,无论说多少安慰的话语,都无法真正做到与璃州百姓感同身受,更别提有什么资格去给予他们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