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秀在绣房门口,目光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张望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王成武夫妻二人的身影。
轻轻叹了口气,王秀秀转身回到绣房内,向管事娘子请示后,便坐在角落,拿起绣线开始绣制帕子。
她熟练地将一条粗线劈成数根。
这一技艺对于从小练习刺绣的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手指在绣线间灵活穿梭,不一会儿,绣线便已整齐分好。
王秀秀无意炫技,只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绣房大管事给瞧了个仔细。
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这个年轻姑娘的熟练技艺感到惊讶。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就练就了一手这么漂亮的活计!
郑管事招来管事娘子询问:“那位姑娘可是来我们绣房寻活计的?”
管事娘子恭敬答道:“回大管事,她并非寻工,是来卖绣帕的。”
郑管事听后,心中略感失望,但仍吩咐道:“取她送来的绣帕给我看看。”
翻了翻,郑管事心中刚升起的惊讶转为失望。
这绣活中规中矩的,绝非上品。
实在是与那手利落劈线技术不太相符。
大管事越想越疑惑,索性坐到了柜台前远远望着王秀秀。
只见她聚精会神地按着绣样穿针引线,不一会儿,便在洁白的绣帕角落绣上了一簇兰花。
大管事见她终于停下来,快走了几步上前。
“小娘子,我姓郑,是这家绣房的大管事,刚才见你在绣帕子,可方便给我看看你绣的花样?”
王秀秀听了,立刻起身回道:“既是郑管事要看,自然是方便的,只这帕子没什么不同,都是按照绣房里给的花样绣的。”
说罢就将帕子递了过去。
郑管事摸着细腻的针脚,爱得不行。
这线劈的极细,兰花落于绣布之上,阳光照射下,流光溢彩间仿佛是活了一般。
翻转过去,郑管事视线触及绣帕背面。
或许不该说是背面,因为这一面与另一面一般无二,也是绣着一簇蝶戏兰花。
郑管事大喜,一时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你,这这这了半天。
王秀秀见他如此失态,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她微微低头,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却并未多言,只静静等待郑管事平复情绪。
过了片刻,郑管事终于稳住了心神,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姑娘大才,竟会这双面绣之法!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也不怪郑管事激动,实在是这双面绣的技法多掌握在匠人之家。
世家里代代相传,民间甚少能见到。
即便是福源绣房这样在当地颇有声望的绣坊,也从未有过一位能精通此技的绣娘。
若是能将这样一个绣娘留在绣房,福源绣房便能在织绣行业中独占鳌头,甚至有望能成为整个崖州首屈一指的绣坊。
想到这里,郑管事的心中更是火热。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姑娘可愿留在福源绣房工作?只要姑娘愿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为姑娘向东家争取!福源绣房日后定当视姑娘为座上宾,绝不会亏待姑娘!”
他的语气急切,生怕晚了一步,王秀秀就会被其他绣房抢走。
王秀秀料到郑管事会挽留自己,却没想到他的态度竟如此热切。
她心中暗自思量:福源绣房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客流量大,信誉也好,王秀秀想要赚钱,其实首选的是他们家。
只不过人心隔肚皮,也不能就这样全然信任于他们。
于是,她故作犹豫,轻声说道:“郑管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需再考虑考虑,望管事见谅。”
郑管事闻言,虽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强求,连忙点头道:“好好好,姑娘尽管考虑!只是不知姑娘何时能给我一个答复?”
王秀秀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坚定:“下次我来绣房卖绣品时,定会给郑管事一个明确的答复。”
郑管事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压下心中的急切,勉强笑道:“那福源绣房就静候姑娘的光临了。”
王秀秀点点头,正欲告辞,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开口道:“郑管事,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郑管事连忙摆手:“姑娘不必客气,只管吩咐就是了!”
王秀秀神色认真,低声说道:“还请郑管事不要将我懂双面绣之事宣扬出去,我若不来,也请您不要四处去寻。”
郑管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顾虑。
他郑重地拱手道:“姑娘放心,此事我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外传。”
王秀秀见他答应得干脆,心中稍安,微微福身道:“多谢郑管事体谅,告辞了。”
郑管事目送她离开,心中既惋惜又期待。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绣帕,那栩栩如生的兰花仿佛在向他诉说着王秀秀的才华。
郑管事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位技艺非凡的姑娘留在福源绣房。
而另一边,王秀秀走出绣房,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心中思绪万千。
她知道,自己的双面绣技艺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为自己带来财富与名声,也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必须万分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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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福源绣房,王秀秀站在绣房门口远些的一棵老槐树下等着。
一边观察着绣房,一边等着那对夫妇。
过了许久,才看到她那对所谓的哥嫂——王成武和洪小冬,从街角拐过来。
两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嘴唇油亮亮的,显然是刚刚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洪小冬眼尖,远远看到王秀秀,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嘴,顺便也给王成武抹了一把。
王秀秀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他们挥了挥手。
“大哥,大嫂,我在这!”她喊道。
王成武和洪小冬走近了,洪小冬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责备:“秀秀,你怎么在这儿呢?不是让你在绣房等我们吗?”
王秀秀在心底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们忙着去偷吃,可没这闲工夫叮嘱我!
嘴上却是道:“原是在里面等着的,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们回来,不好在里面耽误人家做生意,便出来寻寻。”
王成武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挠了挠头,没说话。
洪小冬却是一点也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道:“哎呀,我和大郎忙着置办东西,你是不晓得,我和你大哥为了省些银钱,可是跑遍了各处,这才耽误了时间,哪像你,什么都不用做,白白花了车费银子……”
她话还没说完,王成武就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再说了。
洪小冬撇了撇嘴,终于住了口。
本来就是他们夫妻二人背着小妹偷吃东西耽误了时间,反而还要倒打一耙,王成武脸皮显然是还没厚到洪小冬的地步。
王秀秀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乖巧:“大哥大嫂辛苦了,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王成武夫妇俩不靠谱,天色不早了,却还有好几样东西没买全。
时间紧任务重,因此,三人只得分了银钱和任务,各自行动。
就这样,才勉强在牛车准备启程回村时赶了上去。
一回到家,王秀秀就将在绣房里赚到的五十三枚铜钱交了上去。
陈春花满脸堆笑,接过了铜板,状作无意的掂了掂,随即立刻敛了笑,变脸一般,换上一副担忧委屈的表情。
“秀丫头啊,不是我这当娘的不体贴你,你还小,容易被人哄骗,所以才将钱都替你保管着。你怎能不理解为娘的一片苦心呐!”陈春花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瞥着王德贵的反应。
“母…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我…秀秀…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还不等陈春花发言,王德贵已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
“你这孽障!还敢顶嘴!”王德贵怒目圆睁,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要打人。
王秀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抽空偷瞄了一眼她的大哥大嫂。
别说洪小冬是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就连她的同胞大哥,也是一样的事不关己。
怪不得一场风寒就能要了秀秀的性命。
家人不像家人,比陌生人还可怖,这个可怜的姑娘,心事又重,身体怕是早被这积年累月的委屈给压垮了。
“母亲,你就告诉女儿吧,秀秀真是不知错哪了,母亲,求您了!”
这时陈春花又开始树立她的慈母人设,压住王德贵的手,苦口婆心的劝:“秀丫头,你就别犟了,既然偷拿了钱,就快和你父亲认个错吧。”
“我没有,没有偷拿钱……”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好!平日里疏于对你的管教,竟然敢偷家里的钱!今天我这做父亲的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王秀秀见状,连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这一动作,也顺势让王德贵手里的鸡毛掸子给扑了个空。
王秀秀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父亲,我真没偷钱!卖帕子一共赚了六十文,加上之前的绣样押金,一共是六十五文,后来给了绣房绣样押金十二文,钱袋里就剩下五十三文了呀……”
她一边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绣样的押金单据,递给陈春花。
陈春花忘了有这茬,接过单据,仔细核对了一番,还真是一文不差。
气氛也不由得变得尴尬。
王秀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德贵举着鸡毛掸子,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索性将鸡毛掸子朝地下一扔,背着手就回了里屋。
洪小冬见情况不对,拉着王成武就跑了。
一时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陈春花和王秀秀二人。
陈春花先是将人从地上扶起来,再拿出手绢给王秀秀抹眼泪。
王秀秀忍着心中恶寒,任由她边擦边pUA自己。
陈春花干笑了两声,将王秀秀从地上扶起来,拿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哎呀,秀丫头,你瞧你也不早说,险些让我们都误会了!你父亲这也是怕你被骗,才发这么大的脾气,天可怜见的,快别哭了,一会儿母亲给你煮个鸡蛋吃,补补身子。”
王秀秀一边抽搭着认下不属于自己的错,一边在心里冷笑。
晚上吃饭时,王秀秀得到了一个鸡蛋作为“补偿”,但那五十三枚铜板,却是一个子也落到她手里。
王秀秀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暗骂陈春花是乾朝葛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