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萱盯着案几上黑褐色的药碗,突然冷笑一声,“嫔妾谢过娘娘好意!”
“只是这药,临华殿还不缺。”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这位宸妃娘娘当真觉得她好欺负了。
露香吓得直拽她衣角,却被她狠狠甩开。
她昂着下巴起身,“嫔妾这便回宫去了。”
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恨意。
露香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却不敢吭声,只冲着珠帘福了福身,快步跟了上去。
微末缓步来到殿门处,望着柳如萱主仆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未起一丝波澜。
夜里寒风袭人,她不自觉拢了拢肩头的素绒斗篷。
阿乔和钱嬷嬷躲在烛火阴影处,两人正挤眉弄眼地互相推搡着。
阿乔拼命去戳钱嬷嬷的后腰,钱嬷嬷揣着手直往后缩,立着眼睛去瞪将她推得踉跄的小丫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微末垂下眸子轻笑,“你们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闻言,阿乔突然发力,在钱嬷嬷后腰上猛地一推。
“哎哟!”
钱嬷嬷一个踉跄跨了出来,险些栽倒在青石砖上,她扭头狠狠瞪了阿乔一眼,心说死丫头,自己不敢劝,偏会拿老婆子当枪使!
钱嬷嬷理了理衣襟,赔着笑上前,“娘娘,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她觑着微末的神色,斟酌着再次开口,“老奴瞧着…娘娘可是思念陛下了?”
微末心头微漾,思念他了吗?没有吧。
手指倏地松开斗篷系带,忽然又仿佛没了抓手一般胡乱抓着,指尖刚好触到了腰间的一枚硬物。
她低下头,这是赵晏前几日送给她的连理玉佩。
羊脂白玉雕的双枝互相纠缠着,一处枝娅上还雕着朵将开未开的梅花,花蕊上嵌着颗极小的红宝,无论明媚阴雨,都显得极为醒目。
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连理玉佩,她只是…记得他批折子时总是忘记剪烛花,记得他胃寒不宜多用枸杞,记得他腰间的螭纹玉佩络子旧了要重编。
仅此而已。
“嬷嬷看岔了。”微末松开玉佩,任由它隐没在斗篷褶皱里,“我只是在想,临华殿的一应物件,是否都供得太足了。”
柳如萱说她不缺那一碗汤药呢。
眼前忽来一阵清雪,在漆黑天际飘飘摇摇的无声无息,她踏出殿门摊开手,雪花缓缓落进掌心,转瞬又消失无踪。
她嘴角微微上扬,人的感情就像这脆弱的雪,来时繁华眩目,走时烟消雾霁,全无半分温度。
若掏心掏肺地付出满腔热忱,等到被辜负的那一日,该会是何等的凄苦无助。
她不允许自己爱上赵晏,一丁点都不行。
钱嬷嬷悄声跟在后面,再劝道,“老奴是想着,明贵人之所以这般猖狂,还不就是仗着陛下……”
“仗着陛下翻了她的牌子?”
微末冷笑,对于这个男人,她不敢说了解得万分透彻,却也敢十分肯定。
像柳如萱这样愚蠢张狂的性子,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他喜欢的,是玉衡自持,兰心卓立,又通情达性的女子。
柳如萱,差得太远。
“嬷嬷安心。”她收拢已被雪打湿的掌心,“我心中有数。”
她只需要做好自己,令赵晏觉得她可堪为皇后,就够了。
就像前世的苏晚昭,半分也不需要赵晏的爱,还是登上了九天鸾凤之位。
不是么?
钱嬷嬷暗暗叹息一声,苦着脸回头望向立在廊下的阿乔。
她朝着微末努努嘴,像是在说,老婆子尽力了,要不明日还是你来试试。
阿乔嘴巴撅起老高,真是急死她了,娘娘如今怎么这般不听劝呢?
旁人都是争抢着去夺陛下的宠爱,唯独她家这位主子,心里平静得像是一汪毫无波澜的死水。
哎,陛下也是的,娘娘执拗着不肯去,难道他就不知道主动过来看看娘娘吗?
…
雪愈发大了,微末披着素绒斗篷立在雪地里,或许是过去绷得太久,她忽然就很喜欢这种放纵的感觉。
银璃突然从她脚边窜出,她笑着轻轻抚了抚小家伙额顶顺滑的毛发,“去玩吧。”
银狐迈着小碎步,不多时便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梅花形的爪印,雪白色的身影不时窜上覆雪的梅枝,似惊落了一地碎玉。
宫道上,德安特有的尖细声音忽从白茫茫的大雪中响起,“陛下驾到——!”
小太监生怕里头的宸妃娘娘听不见,扯着脖子一连喊了三声。
第四声时他才张开嘴,帝王就拧着眉朝他看了过来,声音就这样被生生卡在了咽喉里。
陛下来得太急,都不许他提前通报一声,他能有什么办法……
万一宸妃娘娘在睡觉,那可怎么办?
赵晏一步踏入仁明殿,停步在了朱漆殿门前。
肩头的玄绒大氅落满碎雪,眉宇间的冷峻似也被夜色模糊掉了几分,他兀自抬起揉满深情的眸子,恰好对上女子怔然的目光。
她正孤身立在院中,素白斗篷裹着单薄的身形,发间落满了厚厚的雪,像是已在风雪里站了许久。
雪落无声。
他望着她,忽觉连日来的郁结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好久不见。
微末微微发红的指尖倏地攥紧,心头也不知怎么,像是莫名漏了一拍。
男人肩背挺阔地忽然出现在眼前,头上顶着洁白的落雪,眉睫也凝出了冰珠。
远远瞧着,像是成了个白眉老者。
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只是这如盛着蜜糖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